看了一会儿,萧瞻看向同样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的袁滢雪,午后的太阳光照在窗棂上,他看见她白皙粉嫩的脸颊上,一层细细绒绒的薄光,她一双黑亮的眼眸似水清透,鼻尖小巧,殷红的唇瓣水润丰盈。
明明是一个身型单薄,无依无靠的十五岁小姑娘,她的神态却很平和。
不似他,曾经在泰昌县与她偶遇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潇洒随性,唯我独尊的人。
风光霁月,无人能及,可现在,他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
袁滢雪虽然看着窗外,但是依然留神萧瞻的心情。
看到萧瞻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郁郁之色,不由地坐起身来。
看来干坐着,默默陪伴,并不能解决问题。
“怎么还不开心呢?”她微微笑起来:“是这街景不够热闹,还是茶不够香醇?亦或是,点心不够美味?”
萧瞻神色淡淡地:“不过身外之物。”
袁滢雪侧头看着他,才十八岁的萧瞻,突然变得不苟言笑了起来。
她不由地问:“我斗胆猜猜,这阵子你兄长进京了,你有心事可是因为这个?”
萧瞻看她一眼,眼神满是轻视。
袁滢雪心领神会,他显然是不讲那位战功累累的庶出兄长当回事的,也不由叹一口气:“那便是……”
她看到萧瞻抬眼认真地看她,她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了,能叫你这样发愁的,除了夫人,便没有旁的了,可是,……我帮不了你。”
旁的事情她还能出个主意,但是有关萧家母子之间的事,她就想起她对她母亲的感情。
初次见安国公夫人的时候,看她言行与谈吐,是京城中少有的雍容优雅,却明显一种有子万事足的闲适安逸,她便知道,安国公夫人恐怕是个心思浅显的单纯之人。
安国公府,却明明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大患,身为一家主母,刀架脖子,事关家族生死存亡的事,她怎还能安逸满足的起来。
萧瞻似是明白她心思,冷峻的面容显露出温煦的笑来,犹如冰雪融化,暖人心扉。
他含笑道:“多谢你。”
袁滢雪不由地脸红,忙转过头,借拿茶杯掩饰自己的窘迫。
萧瞻莞尔一笑。
门外朱一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禁牙酸,在没遇到袁滢雪之前,他根本就想不到自家世子爷会多看女人一眼。
朱一正想着,就看到楼梯上突然走上来几个熟悉的身影,萧晴与郑婉玉?
屋里,萧瞻已经收起了心绪,跟袁滢雪说起正事来,说的便是袁滢雪非常在意的魏家的事。
魏家二老爷如今春风得意,他买了袁滢雪卖出的两座矿山,风头渐盛,还突然接到了平王府投出去的“善意”,正想着把自己的庶出女儿魏八娘送给平王做侍妾。
至于儿子魏八郎,袁滢雪她还记得,就是那个嘴角长着痦子,身材中等的庶出嫡子。
萧瞻道:“魏家二老爷出了纹银十万两还有一个女儿,准备给魏八郎谋一个官身。”
袁滢雪惊讶:“他?”
魏八郎的学问可是顶顶的差劲,不过,魏八郎当不当官,对她的计划没有影响。
萧瞻眼里流露出轻视的笑来:“这魏家二老爷根本就不知道,平王府突然对他示好的目的,你的矿山,真是卖的太是时候了,不然,损失的人,就是你了。”
袁滢雪眸光一闪,低头微微地笑笑。
她不知道如何跟萧瞻解释,为什么她就卖的这么巧。
萧瞻正要说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了郑婉玉的声音:“跑堂的,这屋里可有人?”
朱一原本已经躲到了暗处,不叫她们二人发现世子爷在这里,不过,还是小看了郑婉玉的执着了。
跑堂的摸摸鼻子:“这位姑娘,您千万别为难小的,这里边的人,就是您都惹不起的。”
郑婉玉一愣,随即心头一喜,看来刚才远远地那一眼,没有看错。
表哥就是来这里了。
“那你悄悄的告诉我,是谁?”郑婉玉瞪大眼睛。
跑堂的嘿嘿一笑,转身就跑了。
郑婉玉顿时气的直咬牙:“呸,一个跑堂的,连这点子机灵劲儿都没有,回头我就叫掌柜的撵了他。”
一旁萧晴眼珠转了转,拉了郑婉玉的手:“婉玉,我们还是回去吧。”
郑婉玉甩了手:“来了就来了,难道表哥他还能赶我们出去不成?”
说完,就直接奔着门去了。
她想着,最近表哥似乎知道了姑妈的心思,见了她就皱眉头。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表兄妹啊,亲上加亲,怎么就不好了?
郑婉玉正要推开了门。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她双手与门的中间,老远的一看,她的双手就按在这男的胸口上。
郑婉玉烫手一样倏地收回手:“朱一?!你做什么?”
朱一一脸冷漠,眼朝正前方,不发一言。
郑婉玉顿时气红了脸,忍不住左右瞧瞧,虽然这里是二楼的雅室,可是,仍旧有跑堂伺候的来来往往,这就叫人看了她的笑话了。
“朱一你在这里,那就表明表哥在里边是不是?”
朱一不答。
郑婉玉冷哼一声:“狗奴才,你还敢拦着我?”说着,便避过朱一,仍要推门。
朱一握着刀鞘的手,同时抬起来,挡在郑婉玉的眼前。
郑婉玉若是执意推门进去,倒也可以,前提是,她就要低下头,从朱一的胳膊底下卑躬屈膝一般的低着头才能进去。
郑婉玉的眼里,朱一这样被萧瞻器重的心腹,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意呵斥的狗奴才,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狗奴才低头。
“你!”郑婉玉气恼冷笑起来:“呵,还真是厉害呢,我看像你这种木头是看不懂吧,将来这安国公府当家做主的夫人是谁吧?”
听到这里,朱一眼光一闪,终于底下头。
一旁萧晴一直皱眉在拉郑婉玉,堂弟出门办事,必然是要办正事,就算不是,她也没有来找麻烦的立场。
怎奈郑婉玉一再地甩开她的手,萧晴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气恼。
郑婉玉看到朱一低头看她,圆圆的苹果脸上顿时露出骄矜得意的笑来:“可是明白过来了,不过……”
正要说晚了,到时候等她当了安国公夫人,一定要打断朱一的腿,叫他滚到城门口当乞丐去。
就听朱一语调很随意地道:“我自然明白,将来的夫人绝对不姓郑。”
郑婉玉愣住了。
随即,她气疯了,一转身抓过一旁跑堂的端上来,给别间雅室送茶的茶壶,就要往朱一身上砸。
“啊”她突然一声尖叫,啪的一声,捧在她手里的茶壶跌碎在地上。
“我的手,呜呜呜,我的手。”郑婉玉颤抖着一双被烫红了的双手,她痛的有骂又哭:“痛死我了,救命啊。”
朱一皱眉。
一旁跑堂的,吓得几乎魂不附体,慌忙跪下:“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郑婉玉是拉着萧晴悄悄来的,自己的丫头都打发在楼下头。
这会儿她尖叫喊疼,却没有来寒虚问暖伺候的下人。
萧晴心里狠狠一抽,自己这些年一直就容忍着这个蠢货,她不得呵斥起跑堂的来:“快,找间空屋子,拿冷水来,再去请大夫。”
跑堂的慌忙滚爬起来,慌里慌张地推开一间空屋子,就匆匆跑下楼去。
郑婉玉哭着被萧晴领到了那间雅室里,为了怕出丑,当时就关住了门。
事情就发生在门口,袁滢雪也是无语了,这郑婉玉怎么如此骄纵,骄纵的一点脑子都没有?甚至还比不过袁惜慧和袁春芳,这两个最起码还会装模作样。
“我先回去了,有事我会通知你。”
萧瞻觉得扫兴极了,他和她见面并不容易,只得点头:“我知道了。”
袁滢雪起身往外走,萧瞻忍不住起身伴在她身边。
临出门之际,袁滢雪还是回了头:“你,一定要小心。”
萧瞻的庶出兄长萧不悔已经来到京城,前世,就是萧不悔出京没多久,安国公府就被围住了,罪名是通敌卖国。
听说萧瞻四处奔走,却被当做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而在此时,江南水患,西北大旱,又被贪官酷吏盘剥,民不聊生。
周家皇朝,一瞬间变得风雨飘摇起来,不说太子和平王如何斗法,就是当今圣上,也不顾百姓性命,自以为是的一心一味杀了萧家人,他也有足够的本事匡扶社稷。
可是,他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安国公的本事。
即便安国公府在皇帝雷霆之怒下,杀的一个不剩,甚至尸首都要吊在城楼上,也没有挡住安国公以顺应天命,替天行道为名的谋逆。
袁滢雪神情很沉重,萧瞻不由地仔细看她。
在她遇到多少困难的时候,她的神情都是平和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但是现在,他在她眼睛里发现了慌乱和恐惧。
“你放心。”他不由按住她薄弱的肩头,凝视着她,微微一笑:“就是为了你,我也会慎之又慎的做好每一件事。”
袁滢雪不由眼眶泛红,匆忙转开头,就打开了门。
萧瞻看着袁滢雪的身影逐渐消失,心里陡然变得空落落了起来。
袁府。
薛氏准备往泰德堂去,庞老太太一日三次的把她往泰德堂叫,不是议嫁妆单子,就是议宴客名单,这次说是要议宴席的菜色。
她不厌其烦,就看到袁滢雪从路的那一头带着丫头远远走了过来。
她本想走开,最近心烦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地停住了,等着袁滢雪靠近。
袁滢雪不以为意:“夫人安好。”
说完,也不行礼,便要离开。
薛氏顿时怒火中烧,却不好发怒,只不冷不热地笑着:“大姑娘这是哪里去了?我恍惚记着,你在京城里也没有熟人,怎么总是能往外跑?”
袁滢雪侧头打量着她,忽地一笑:“夫人这是要管教我?”
薛氏顿时一噎:“我是你的母亲,我不能管教?”
袁滢雪噗嗤一笑,她是真的觉得十分好笑:“母亲?哦,你是想说继母也是母吧,那么,你是不是漏了什么仪式?”
薛氏皱眉:“什么仪式?”她心里升出不好的预感,可是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
她可是袁有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来的,哪一样的礼数都不少。
袁滢雪缓缓收起了笑,眼神微冷:“大邺国婚娶的制度,继室需要向原配夫人行妾礼?你可行过了?”
薛氏愣住了:“你。”
一旁周嬷嬷忙说:“大姑娘怎么忘了?老爷不是说了,他与先夫人是和离的,男女婚嫁各不相干,我们夫人自然不需要行妾礼的。”
说完,便邀功似的向薛氏笑。
薛氏听了,也向袁滢雪笑了起来:“你小孩子家家的,还不懂这些呢……”
“哦?”袁滢雪眸光闪了闪,似笑非笑:“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你以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别人都不会知道的秘密?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
薛氏及周嬷嬷,脸色难看起来。
薛氏咬着牙,狠狠瞪着袁滢雪。
周嬷嬷忍不住道:“姑娘这话差了,不管怎么说,先夫人已经去了,您现在就是夫人的女儿,你是姓袁的,我们袁家不得好了,叫外人笑话,您也不得好啊。”
袁滢雪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周嬷嬷不亏是薛家老夫人专门指点给薛氏出主意的人,脑瓜子就是被主子灵活。
“可是夫人,这袁府与我来说,对我好了,便是我的家,对我不好了……”她笑了:“一拍两散,各奔前途?”
她这是什么意思?
薛氏万万想不到,袁滢雪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她竟然还要各奔前程了,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她就是有钱,在外头也不能自立门户吧?
她努力想撑起个笑来,圆个场子。
曾在薛府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丫头假装委身给她一个堂哥,在紧要关头,却一剪子给他净了身,做了太监。
明明那么一个几辈子在薛家当奴才的,卑贱的下人,她怎么敢?
她听到那丫头大笑着,嘴里喊着:光脚不怕穿鞋,绝了他的子孙后代,我还赚了呢。
这袁滢雪这小贱人,摆明跟这样的人是一样的。
她要不好,她就要拉着自己全家去跟她陪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她这块美玉被袁滢雪这块石头给伤着了,岂不是赔大了?
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