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三人沉默。
戴不闻送入抢救室已经有了许多时间,可还是不见出来。
成又琳的心都焦了。
“你别着急,先坐下。”
顾闻钟在旁边拉住她,却被她甩开了手。
“辅导员来了没有?”
“现在还没有开学,我们哪里打扰得了辅导员......”顾闻钟叹了口气,又转头看看手术室亮着的红色指示灯。
“先去买点吃的回来吧,我们三个没精力照顾他可不行。”何溪午说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要吃饭?方才在水吧吃的点心,吃得还不够?”
成又琳抱着胸,皱着双眉呵斥道。
何溪午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无助地看看顾闻钟。
可他跟成又琳一样,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不能理解何溪午的担心。
“我也只是害怕,等会戴不闻出来,我们都没了心思照顾......”
她轻声说着,又听到成又琳啧的一声,也就住了嘴,起身离开。
“你去哪?”
“上厕所也不行了吗?”
何溪午没有理会顾闻钟,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心里虽明白成又琳的焦急,可自己无辜表达了担忧,也要被她呵斥吗?方才亭上那般愉快,到了这时候,却是对自己毫无礼貌了?
“我可真是个外人呢!”
不说成又琳了,她只不过太心急,倒有些可以原谅的地方。可那顾闻钟,似乎都理解不了自己,甚至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
这算什么?
诚然戴不闻进了抢救室,自己也一样心急如焚,可抛出“买点吃的,要不等下没有心思照顾”的忧虑,又到底错在哪里?
何溪午砰一声摔了厕所门,坐在马桶上想着。
外头进来方便的人群来来往往,冲水声夹杂着说话声,扰得她心绪不宁。
这倒不是因为方才的小事,她只是怕,自己将来还要面对跟这次一样的境遇。那个时候,可能连独自走开的怒气都懒得发泄了吧......
深吸了口气,何溪午又下意识地把厕所味道过滤出来,捂上鼻子走了。
医院走廊上很冷清,眼前的抢救室指示灯忽而变绿,何溪午顿了一下,便快步走过去。
“怎么样了呀医生?”
“情况都很好,不过需要联系家属,你们应该只是他朋友吧?”
“我是他女朋友。”成又琳不自觉加快了语速。
那医生打量了她一眼,摇摇头说道:
“你们也都是孩子,还是联系父母的好。”
“是什么大的疾病吗?”
“也不算。”医生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不寻常的情况罢了。你们快去打电话,别再耽误时间了。”
“好。”顾闻钟答应了一句,又去扶住站得些许虚脱的成又琳,“没事吧?”
“没事,可能中午没有吃饭,有些累了。”
成又琳看看旁头沉默的何溪午,又费力挣脱了顾闻钟的双手,在旁边坐了下来。
“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何溪午对着成又琳淡淡说道,便转身要走,却被那顾闻钟叫住。
“等等!”
“你要与我去吗?”何溪午转身问道。
顾闻钟神情恍惚了一下,又摇着头说道:
“你给我买个面包便好,我吃不太下去。”
“嗯。”
何溪午冷漠转身,淡黄色裙摆也荡了起来。
“真是不解人意......”
“你冷吗?”顾闻钟在后头问道。
“你有外衣吗?”
何溪午没有转过头去,白色球鞋敲出回声,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回响着。
到了外头,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一下子冲消了她身上的消毒水气味。
看着城市夜景璀璨,往来行人无不成双成对,何溪午的鼻头忽而有些酸了起来。
联想到方才顾闻钟的所说所为,她是真气不打一处来,连那病床上的戴不闻,也都占不了她一丝焦急情绪。
“算什么东西!”
何溪午抹了抹眼角泪水,又轻轻呼吸了一会,便迈开了脚步往隔壁商店走。
其实她也不是不明白,方才的顾闻钟,也不算是有意无意地冷落自己。可要说自己生性敏感,他也不是不知道。成又琳方才对她那样耍脾气,连句道歉都没有,他顾闻钟却倒好,还让自己当了苦力,跑来这地方给他买面包!
不是对着戴不闻特别着急吗?
不是一点不饿吗?
那为什么现在还要自己跑腿?
几个月不见了,一来便遇上戴不闻晕倒,可他顾闻钟连句安慰都不给!
虽说都是朋友,可也不带这样奚落自己的呀!
何溪午情绪一下子又猛地上来,临走进商店门了,身子又退了回来,独自走到阴暗处去擦眼泪。
夏日夜晚的凉风最甚,也最是舒服,何溪午吹着吹着,便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隔了一阵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入了她的耳朵。
“顾闻钟?”
“怎么来了这么久?”
“嗯。”
何溪午转过身去,往商店里头走,边走边理着头发,巧妙掩饰着自己擦眼泪的动作。
可眼神细腻如顾闻钟,看到何溪午掩头发时,他也便明白了何溪午在做些什么。
“你哭了?”他走在身后,凑近了说道。
“没有。”
何溪午蹲了下来,细看着商品架上的面包种类。
“我都看见了。”
“你都看见了?那也很多事情你没有看见。”何溪午没有看他。
顾闻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说道:
“是不是我不陪你下来,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那是不是我没有代替你下来跑腿,你生气了?”
“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何溪午拔高了音量,转了头大声说道。却看见顾闻钟有些意外,自己也便稍有愧疚地转了回去,继续看着面包。
顾闻钟沉默了一会,心中虽有疑虑,可他也不敢再作声。
认识以来,他还从未见过何溪午这般,倒感觉有些稀奇。
两人无言半晌,最后又是顾闻钟打破了沉寂。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时候常常在小卖部偶遇?”
何溪午没有回答。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买的面包都是大帐篷,还有几根火腿肠。”
“晚自修很饿呗,还能怎么办?”
“哈哈哈,那也不至于吃那么多。”顾闻钟见何溪午说了话,也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眼角却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何溪午挑了挑几个肉松包,便双脚麻木地站了起来,轻轻倚靠着货物架。
“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高中生了,而且生活里也没有了偶遇这回事,还说那些做什么?”
“偶尔说一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倒是想回到那个时候,也不至于老是被你冷落了。”
“冷落?我什么时候冷落你了?”
顾闻钟问着,眼神里的茫然无知,顿时刺痛了何溪午:
“没有,你没有冷落我,应该是我冷落你了!”
“你今天很奇怪呀!”
“我哪里奇怪了,我只是想着,我们那么久没见面了,现在却遇上戴不闻这种事......”
“那他也是我们的朋友呀,你何必生他的气?现在他还昏迷不醒,你难道就想出去玩?”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得让你明白,戴不闻他作为朋友,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我们都是朋友,不应该互相担忧着吗?”
何溪午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可那顾闻钟略带责备的言语,却让她加倍难受,也许背对着更好。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
何溪午转过头瞪他,狠狠丢下了几个面包,便扬长而去,独留气愤的顾闻钟留在原地,呆滞地看她背影远离......
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何溪午想不明白,顾闻钟更是。
气急败坏的何溪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会丢了面包,这样快步走了出来。可当她回头看看店门,却还是空荡一片。
“我走就是!”
何溪午在心中叫了一声,便上了医院电梯,气冲冲地从成又琳身边抢过了行李,大摇大摆地走了。
“溪午,你去哪里?”
“我回学校!”
成又琳看着她逐渐没了身影,又回想起方才自己对她耍脾气,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瘫坐了下来。
姗姗来迟的顾闻钟,没有遇见气愤离开的何溪午,便有些焦急地问着成又琳,却得来一个呜咽的答复。
“她回去了,我刚刚不应该那么着急的......”
“是她无理取闹!”
“你不能这样说她呀!你是不是骂了溪午了?”
成又琳抬起头来,看着喘气的顾闻钟,似乎也明白了何溪午离开的导火索所在。
“你快去追她呀!刚认识不久,哪里可以这样吵架?”
“她回去了也好,我们都需要冷静。”顾闻钟坐了下来,操着疲惫语气说道,“戴不闻父母的电话打了吗?”
“打了。”成又琳劝不动,便叹了口气,可她叹的也是病床上的戴不闻,“医生说,他的大腿上长了肿瘤,也许是压迫神经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那肿瘤让他没有了意识。”
“居然是肿瘤......良性还是恶性?”
“医生说,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出报告......但无论怎样,肿瘤是一定会摘除的。”
成又琳哽咽着,情绪游荡在崩溃与克制之间。
“千万要是一切平安啊!”
顾闻钟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往对话框上快速敲着字:
“是肿瘤,你还想出来玩吗?”
看着信息,那头的何溪午狠狠摔了手机,引来了车上一群人的注目......往常的她,可是最害怕异样目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