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妖灵求宝之事，由弄灵坊管家张保打理，无需李幽亲自出面。

张保心想大少爷大半年没管弄灵坊的事务，今日既然来了，不如让他决定聂小倩的去留。

他绷着的一张脸微露笑意，道：“大少爷，您看是否要让这位姑娘进弄灵坊？”

李西洲受宠若惊，我来决定这桩买卖？他定定神，想确认这个聂小倩是否就是《倩女幽魂》中那个聂小倩，问道：“聂小倩，你要救谁？”

李北渚耳语道：“大哥，依例，我们不问这些，只问她欲借什么法宝，用什么来换。”

李西洲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病糊涂了。保叔，放她进来吧。”

泥鬼再次打开护灵结界。

聂小倩步步生莲，走了进来，披上二泥呈上的黑色披风，进了弄灵坊才敢收伞。

鬼怕阳光，所以时时携伞。

张保带着众人穿堂过廊，一路有奴仆给两位少爷请安，都披了黑色披风。

众人进了会客厅，四壁皆是小抽屉，从地上密密麻麻排到屋顶，如中药房一般。

张保道：“聂小倩，你想要什么法宝？”

黑色披风称得聂小倩越发肌肤胜雪，只有没有一些血色。她微微欠身，道：“想为凡人求得一把避妖鬼的宝剑。”

张保道：“妖鬼法力如何？”

聂小倩道：“炼气第六层。”

修为低微，何足为虑？张保道：“你用什么换？”

聂小倩道：“我是鬼族一员，没有三魂七魄。只有七情六欲，喜怒忧思悲恐惊，眼耳鼻舌身意，任取。”她眼中有一丝悲凉，还有一丝欣喜。

李西洲不由得想起王祖贤饰演的聂小倩，凄美绝伦，身世悲惨，为爱赴汤蹈火。

张保见李西洲双目炯炯地盯着聂小倩，道：“大少爷，您看取她七情六欲中的哪一个？”

李西洲哪里懂这些？他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道：“瞧她凄楚的模样，要不直接给她宝剑？”

张保正色道：“大少爷糊涂了，弄灵坊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大哥近来越发善良了。”李北渚淡淡道，“依我看，她面无喜色，留着‘喜情’也无用，不如就取走她的‘喜’。”

李西洲道：“取走‘喜情’后，她会怎样？”

李北渚道：“以后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情感到开心，脸上再不会出现笑容。”

李西洲脱口道：“若是活在世上，再也感觉不到喜悦，还有什么意思？”

聂小倩毅然道：“一言为定。请弄灵坊取走我的‘喜情’，赐我宝剑。”

张保和李北渚都瞅着李西洲，等他发话。

一面是弄灵坊的严格规矩，一面是聂小倩的坚定不移，一面是自己的同情心泛滥，李西洲实在为难尴尬。他皱皱眉，装出沉思的样子，良久才迫不得已点头同意。

张保飞出一个小石子，打在东墙中间的一个抽屉上。抽屉开了，直接飞到张保面前。他从中取出一面镜子，镜子背面刻有各种人脸神情图案，名唤夺情镜。

张保念咒施法，将镜子朝聂小倩一照，她笼罩在一团绿光之下。

一眨眼，聂小倩脖颈上幻化出七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头颅，只是神情不同，分别是喜上眉梢、怒不可遏、蹙眉忧心、脉脉思念、恐惧畏怖、震惊慌张。

张保竖起两指，指向喜上眉梢的聂小倩，一道细细的绿光直中眉心。聂小倩的一缕“喜情”立刻被吸进了夺情镜，另外六种神情合成一体。

张保将夺情镜放回抽屉，轻轻一推，抽屉径自收进墙壁。

聂小倩面无表情，道：“多谢，请赐宝剑。”

另有两个泥鬼走进会客厅，一个执笔，一个拿着卷宗《弄灵册》。

张保翻开《弄灵册》，记下“城北兰若寺女鬼聂小倩，以‘喜情’换曳影剑一把。”

李西洲在一旁，随意翻了翻《弄灵册》，上面略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如“胶州人族黄生，以‘爽灵魂’、‘雀阴魄’和‘非毒魄’一魂二魄换取白蔹水三瓶。”

后又有记载“崂山花族香玉，以‘恐情’换取移魂丹一枚。”

李西洲记得这是《聊斋志异》中《香玉》这个故事，一段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故事。

香玉乃是白牡丹花妖，和黄生相恋。香玉真身牡丹花被恶人掘走，黄生百般相救，保住香玉魂魄。后来黄生病死，化成牡丹花，被道士砍斫，香玉也憔悴而死。

还有记载“华山獐妖花姑子，以‘胎光魂’换取蛇血丸一粒。”

李西洲记得张庭饰演的花姑子颇为美丽动人。

“太原鬼族无名女，以‘鼻欲’换取人皮一张。”

这是画皮的故事，后世根据《聊斋志异》中的《画皮》，演绎了数个不同版本的电视电影故事，最火的要数周迅饰演的小唯。

……

诸如此类，不可胜数。

就在李西洲翻看《弄灵册》之时，张保再次飞出一个小石子，击中西墙一隅，抽屉开了，飞到他跟前。他从中取出一柄荧荧然的小剑。

聂小倩退后两步，以袖掩面，不胜其寒。

“这把剑叫曳影剑，只需将它放在屋内，炼气级别的妖鬼便不敢亲近。”张保一面说，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箱箧，将曳影剑放进去，又拿了一块黑色的布裹住箱箧，以免灵气外泄。

剑光收敛，聂小倩才敢双手接住箱箧，道：“多谢弄灵坊，小倩感激不尽。”

所求之物既然到手，聂小倩转身离去。

在护灵结界，二泥收了聂小倩身上的黑色披风，才让她走了出去。

李西洲站在弄灵坊门口，将这些看在眼里，低声道：“琼英，这黑色披风到底是什么？”

琼英道：“黑色披风名唤落灵衣，可暂时封锁人的法术。但凡进入弄灵坊的妖鬼都必须穿上落灵衣。如此，进了弄灵坊，才不能作怪。”

李西洲心中暗惊：“原来琼英也是妖怪，那莲衣想必也是了！我竟然和两只妖怪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天！”他又转念道：“不过她们都待我很好，定是好妖，我又担心什么呢！”

李西洲装出淡定的样子，道：“今日我乏了，明日再来弄灵坊。二弟、保叔，我先回去歇息了。”

他心里记挂着聂小倩，恨不得即刻跟着她上兰若寺，但知道这样不妥，只好胡乱编个理由。

李北渚喊道：“大哥，爹也在弄灵坊，你好歹去给他请个安。”

李西洲停下脚步，笑嘻嘻道：“早上我去爹娘那请过安了，你代我向爹问候。”他快步走出弄灵坊。

张保道：“大少爷这一病，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他可是事事勤谨端正，不容有失，如今……”

“爹说了，只要大哥开心，他爱怎么着便怎么着。”李北渚望着李西洲轻快的背影，淡淡道。

未回李府，李西洲又对琼英道：“琼英，我又突然想去街市逛逛，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琼英唯命是从，况且她也乐得出门游玩；若换了莲衣，必要先去请示夫人，再出门。

李西洲一个劲往城北走，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茶坊酒楼，人妖鬼仙，难以分辨。

琼英难得出门赶集，见了街上的胭脂水粉、饮食果子、绫罗绸缎，雀跃不已，一会儿这个摊子看看，一会儿那个饮食尝尝。

琼英一只手拿了梨干吃，一面正在试胭脂，抹了半张脸，忽然发现李西洲走得老远。她惊慌地让老板娘停手，扔下碎银子，捧着一小罐梨干，风也似的追了上去。

李西洲道：“兰若寺怎么走？”

琼英指着一排壮丽的殿塔，道：“那不就是？”她又若有所悟：“大少爷去兰若寺做什么？莫不是要去找那兰若寺女鬼聂小倩？”

李西洲瞧了她一眼，捧腹大笑道：“你拿镜子照照自己，你比聂小倩更像鬼。就算是鬼，估计你是个饿死鬼。”他又取了一块梨干放进嘴里，道：“果然好吃！爽嫩可口。”

旁边有一水缸，琼英临水自照，见自己一边脸红如关公，也忍不住大笑，又劝解道：“吃也吃过了，看也看过了，大少爷，我们回去吧。”

李西洲道：“我要去兰若寺一趟，你若也去便去，若不去，不准告诉爹娘。”

兰若寺有鬼，若大少爷独自前往，怎能教人放心？可我也不敢强行将他带回去。琼英思量再三，只好无奈地跟着李西洲前往兰若寺。

行约三里，茂树红墙，晚阳残照，异常雅静。

李西洲推开寺门，一阵凄风扑面，让人直打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