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衣先是一惊,大少爷对从前的事果真都不记得。除了容貌一模一样,他确实和从前像是两个人。可他不是大少爷还能是谁?
莲衣定神柔声道:“大少爷天资独厚,从前修仙问道,又掌管弄灵坊事务,事务繁多。自来便心性冷淡孤傲,和二少爷一样。我们不太敢亲近,只是一心服侍。”
原来以前的我是个冷冰冰的人。李西洲饶有兴味地笑道:“现在怎么就敢亲近了?”
“如今大少爷爱笑,性子爽朗,平易近人些。”莲衣道,“就拿今日事来说,从前你从未给老爷夫人送过礼物。所以你今天采来三枝梅花相送,夫人才那样高兴。”
李西洲哈哈笑道:“从前我这样愚笨、不解风情的吗?那你觉得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莲衣低着头,红着脸道:“只要大少爷能平安喜乐就好。”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李西洲困意渐生。莲衣渐渐轻声细语,直到李西洲睡着,她才走开去和琼英说话。
这一觉睡得真是舒坦深沉。直到快至未时,莲衣和琼英来唤,李西洲才微睁饧眼,赖在床上。
莲衣轻摇他的手臂,道:“好歹去见了老爷,回来再睡个天昏地暗。”
李西洲极不情愿地爬起床。
又是一番洗漱,略略吃了点心,李西洲径自穿园过廊,朝李幽的书房走去。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
才走到牡丹亭旁,前面一颗常盛松树后,走出一位二八年华的妙丽女子,一身藕白色衣裳。
是弟妹南琵琶。
南琵琶站在积雪的松树下,恍若月殿仙人,道:“我原是该嫁给你的。”
弟妹贼心不死。
李西洲心想,你这样温婉美貌,谁娶你,是谁的福报,只是你已经嫁给了我的弟弟,我怎敢有非分之想?
李西洲笑道:“弟妹以后可不能再说这话。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祝福你和北渚了。”
从前两人青梅竹马也好,有婚约在身也好,都是你和从前的李西洲之间的恩怨。如今,你是我弟妹,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南琵琶泫然欲泣,道:“你在怪我吗?我立意等你醒来,可是爹娘不允,才和公公婆婆出此下策,逼我嫁给李北渚,我别无他法。”
怪?我怪你做什么?站在李西洲的角度看,你们虽有媒妁之言,他却未必爱你;若是站在江强的角度看,那更没有理由可以怪你了。
李西洲噗嗤一声,笑道:“我不怪你,现在这样很好,我还不想成亲。你呢,就和北渚好好过日子。”
朔风扑面,李西洲紧了紧披风,对南琵琶拱手作别。
南琵琶望着李西洲远去的背影,心中剪不断、理还乱。
到了书房,先由门外小厮进去通报,李西洲才恭恭敬敬进去,房内众奴仆都退了出来。
李西洲躬身道:“孩儿拜见父亲。”
雪光透过窗纱洒进屋子,既明亮又生寒意。李幽兀自专心写毛笔字。
李西洲笑吟吟地走上前一看,写的是“仙”和“凡”两个字。
李幽放下毛笔,道:“你瞧这两个字哪个好?”
“两个都好,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李幽道:“爹的书法不佳,一向为你娘不齿。”
李西洲自己不会写毛笔字,所以这次夸奖倒也不是奉承。
李幽奇怪地看着李西洲,续道:“自你醒后,你的言行举止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完蛋!要被戳穿了!
“爹……我……”李西洲咽了咽口水,虽然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但这具身体分明就是你儿子的,你可能赶我出李府。
李幽叹口气,道:“从前爹望子成龙,希望你早日超越我的修为,承继弄灵坊。所以一直对你要求太高,你虽表面顺服,也恪守家规,心底只怕也颇多怨念。否则不会这场大病之后,性情大变,连从前修炼到筑基中期,如今都散尽了,体内修为消弭得一丝不剩。”
李西洲正不知如何解释,李幽却滔滔不绝地自圆其说,这正合他的心意。
“孩儿无能。”
“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和你娘就盼着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活下去,你自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回忆起儿子昏迷半年又假死一回的情形,李幽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缓缓道,“现在你真的又生龙活虎了,爹娘还遵守这诺言,不强迫你。你想做一个普通的凡人,爹娘尽着你一生富贵荣华无忧;你想修仙问道,爹娘也助你一臂之力。”
李西洲心中“哇哇”两声,自古爹娘疼儿女的心皆是一样的!但这李西洲的爹娘这么也太开明!太有钱有势吧!
李幽慈爱地望着李西洲,像是在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西洲是个贪心的人,既想在李府安享锦衣玉食,更想学些法术,飞天遁地。他一本正经地道:“孩儿想重新和父亲学修道之术,这样既可以承欢膝下,又可以重拾法术,不辜负父母期待。”
李幽眼中闪露兴奋的目光,道:“到底还是我的洲儿!法术没了,重整旗鼓,再学就好,岂会因噎废食,做一寻常之人。”
天下父母,无不想将儿女栽培成人中龙凤。何况李府还经营着聊宅世界第一大仙宝当铺弄灵坊,李幽自然期望大儿子能够承继家业。
李西洲深感汗颜,自己是自幼羡慕电视剧里御剑飞行的仙人,可没像爹那样考虑到家族血统、理想抱负。
“既然你有志重学法术,爹就送你去仙人岛?”
李西洲讶道:“仙人岛?”
《聊斋志异》有记载,王勉被一道士带到仙人岛,还同岛上仙女芳云结为连理。
“仙人岛碧云仙人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爹送你去拜师学艺,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李幽对大儿子颇为自信。
“爹自己就是元婴中期,为何还要将我送去仙人岛?”
李幽拉着李西洲的手,只见一团紫霞氤氲其上,随即消散。
他叹口气:“你醒后,体内灵力全部消失,到现在,仍然没有反应。我实在捉摸不透其中根由,也不敢再妄自教你仙术。只好去求仙人岛缥缈府的碧云仙人。而且,你如今已经十九岁,心性飘忽,不比自幼修炼。若在家,吵吵嚷嚷,不易于修行。”
“我若走了,多久才能回来?”
“看你悟性如何,短则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长则二三十年。”
“可我舍不得爹娘。”来到聊斋世界后,李幽夫妇待李西洲慈爱有加,他也对爹娘有了感情。况且还没完全熟悉这儿的环境,立马又要被送去另外一个地方,实在教人惶恐。
“只要你好,爹娘都是甘愿的。等你学成归来,弄灵坊还是你来打理。”
“二弟一直在料理弄灵坊事务,我什么都不懂,他继承家业便是。”李西洲终究是穿越而来,负责享乐就好,承继家业有种得陇望蜀的越权羞耻感。
“胡说!他是庶子,怎能和你比?况且他的媳妇南琵琶是第一大药铺‘仙药堂’南歧路的女儿。”
李西洲满腹狐疑,道:“南琵琶本来不是要嫁给我的吗?爹若是嫌恶她,又怎会让她和我们家结亲?”
“弄灵坊炼丹需要仙药堂的仙药;仙药堂采药也会借我们的法宝一用,两家世代交好。从前你和南琵琶……也认识,故而两家同意这门亲事。岂料临近婚期,你昏迷不醒,不能娶南琵琶。仙药堂以为日后定是渚儿接管弄灵坊,所以强行将南琵琶嫁了过来,给渚儿做妻子。”李幽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写有“仙”“凡”的两张纸轻轻飘了起来,又落回去,他接着道:“我这才看到仙药堂的狐狸尾巴,不过是贪婪我弄灵坊的仙宝,真是教人恶心!”
李西洲在脑中慢慢梳理这杂乱的家族关系,这一家人表面和和气气,父严子孝,婆慈媳顺,实则暗流汹涌。
“北渚为人谦和礼貌,处世有方,爹不该为仙药堂迁怒他。况且,他比我更适合掌管弄灵坊。”李北渚一向尊敬李西洲,做哥哥的自然要为弟弟分辨数句。
李幽拍着李西洲的肩膀,道:“你和渚儿都是我的儿子,我待你们是一样的。渚儿是渚儿,仙药堂是仙药堂,我分得清。只是我更希望,将来我百年之后,是你这个嫡长子掌管弄灵坊,告慰列祖列宗。”在李幽心里,嫡庶尊卑牢不可破。
“老爷,这件事让洲儿自己做主吧。我只希望我们的洲儿顺遂安康,余者皆不重要。”
汤氏忽从画有瑶草仙鹤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