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上,罡风烈烈,如寒刀,吹得人又冷又疼。
天息派耿去病神色如常,朗笑道:“据家师说,直到午时骸骨湖才现异象。现在才刚到巳时,为时尚早。与其诸位都站在湖边吹冷风,不如先各自寻了岩石避风。快到午时,再来湖边观看。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鬼族望心殿下沉声道:“在下鬼族望心。天息教有六位长老,你师父是谁?”
这话分明是在问你师父是哪根葱?你又是哪根葱?在骸骨湖,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
天息派弟子自然听出了望心言语中的不满,登时就有弟子心高气傲道:“耿师兄是我们掌门人灵镜道长得意弟子,已经修炼到结丹初期。鬼族殿下了不起吗?”
耿去病斥道:“闫师兄,不得放肆。鬼族望心殿下,还请包涵。我也是好意,见各位被冻得脸红身颤,于心不忍。”
望心不屑道:“鬼族不惧风雪酷寒。各位自便。”
圣后府的遥清道:“我圣后府早早来了骸骨湖,占的位置前可观骸骨湖,后有岩石遮挡,风力最小。若是离去,一会儿再来,这起子人还指不定怎么霸占呢!我们可不依……”
长孙云萝向遥清皱了皱眉,示意她不要多嘴,又道:“在下圣后府长孙云萝。我圣后府之事,无需旁人指点。”
天息派弟子讽刺道:“就你们清高。这骸骨湖又不是你们圣后府的,偏你们圈了一个地方,独自占用,不准旁人用,简直岂有此理。”
又一弟子道:“你的九哥,不,九姐,没来吗?”
“她的九哥九姐到底是男是女啊?”
“听说是个带把的,但容貌身段、行为举止全是女子风格,不男不女,雌雄难辨啊。”
忽然一条黛色衣带如剑一般刺了过来,那两人忙挥剑抵挡,皆被青云带擒住,抛向空中。
耿去病运剑,剑未出鞘,便有一团黄光挡住青云带,道:“云萝公主请息怒。”
长孙云萝喝道:“天息派弟子言语不堪入耳,也无人管教吗?”
“我们说的都是真话,旁人可都听得津津有味!”
耿去病怒斥:“你们闭嘴!”他心中叫苦,这群蠢猪师兄弟全无仙根,仗着家里有点钱财,进了天息派,如今一味好吃懒做,仗势欺人,一个比一个嘴烂舌毒,只会帮倒忙。
见耿去病动了怒,这两位弟子才稍加收敛。
耿去病赔笑道:“云萝公主,我定将今日之事禀告家师,重重责罚。”
对方人数足有两百,未必打得赢。圣后府长孙云萝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横生事端,失了教养,但又不想就此罢手,失了面子,道:“要我饶过他们也不难,将他们名字报上。”
索要姓名,难道是要日后讨债?耿去病笑道:“家师自会责罚。”
长孙云萝不肯让步:“报上名来。”
“我叫石知,他叫朱几枝。我们还怕你不成。”石知仗着天息派人多势大,撑破了胆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身旁的朱几枝拉了拉他衣袖,像是责怪他吐露自己的姓名。
这两个名字一出,众人哄然一笑:“猪几只?十只!这两人的名字真是猪狗不如。”
长孙云萝将名字暗记心中,收了青云带,仍将青云带环绕周身,圈出一片清静之地。
耿去病苦笑道:“在下一片好意,没想到竟同时得罪鬼族和圣后府,实在有愧于心。还请贵派不计小人之过。各位请便,我天息派自个去寻岩石避风,午时再见。”
天息派弟子唯他马首是瞻,耿去病身形一动,所有弟子退后让道。
李西洲见耿去病倜傥不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忍不住拱手道:“去病兄,在下仙人岛李西洲。骸骨湖风大,岩石避风实是好法子。况且骸骨湖广阔、地势低洼,站在湖滨,难睹全貌,午时站在高处岩石上,也许更易于观赏湖景。”
耿去病还了一礼,笑道:“西洲兄所言极是。”
天息派、仙人岛都退离骸骨湖。
狐族命花族留下看守,自己避风去了。
许多小门派或散修占的位置本就是边边角角,苦站无益,索性都去找个暖和的地方避风去了。
李西洲等人找到一块大岩石,背风而坐,稍坐休息。
曳尾不喜抛头露面、自曝身份,虽不赞同李西洲强出头的行为,但都是仙人岛的弟子,自然荣辱一体,一同行事。此时,坐下后,他微微责备道:“七师弟,你的想法若和天息派耿去病的提议不谋而合,我们大可悄悄找块岩石避风,何必非要出头替他辩护,惹得众人注目?”
李西洲笑呵呵道:“师父也曾叮嘱我们多交朋友。身为仙人岛弟子,我骄傲自豪,为何要遮遮掩掩?我们个人都是做事有分寸的,不会出乱子,大师兄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谨言慎行总是好的。”曳尾难得离开仙人岛,处处留心,如履薄冰。
他是大师兄,不好再辩驳,李西洲望着满山的荒砾残雪,笑而不语。
只见天息派耿去病带着另一位清瘦弟子快步走来。
耿去病笑道:“适才多谢西洲兄解围。”
“去病兄诚心难得,我只是实话实说。”李西洲站了起来,笑脸相迎。
耿去病又道:“这位是我师兄叶归程。”显然这两百多位天息派弟子中,只有叶归程和他交好,否则他也不好独独带了叶归程来和新认识的朋友相见。
叶归程身形瘦弱,眼角含愁,不似有福之人。他拱手道:“见过各位道友。”
李西洲也将曳尾等人一一介绍。
曳尾不知为何,见了叶归程,心中生出恻隐之心,悄悄盯着他看了良久。
耿去病道:“相逢便是有缘。骸骨湖观景毕,师兄和去病延请诸位到天息山游玩数日。”
曳尾担心李西洲一口答应,先婉拒道:“明日还得回仙人岛向师父复命,不便耽搁。来日得空再聚不迟。”
他厌倦世俗,才漂流海上到了仙人岛,不肯轻易沾染是非因果。况且耿去病和叶归程好歹不辨,不可轻易招进仙人岛,所以也不出言邀请耿去病去仙人岛。
李西洲明白曳尾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道:“去病兄,归程兄,来日方长,将来我去天息山,你们可得好好招待;你们来仙人岛,我领你们赏岛上美景。”
“那是自然。”
闲言数句,耿去病和叶归程回了天息派。
日近午时,据李西洲提议,南萧、云起、孟淇岸、乔药四人仍回骸骨湖湖滨,细细观察;曳尾、李西洲、知意、曲挽罗四人站在骸骨湖边上的高大岩石上,居高临下,希求能目睹骸骨湖异景全貌。
立在巉岩之上,天风更烈,侵肌刺骨。
曲挽罗修为低,不可以法力保暖,故而穿了厚厚的绒衣,裹得如粽子一般。
她时不时对李西洲撅嘴眨眼,呵呵笑道:“七师兄,你头发被风吹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幸好我的披风有帽子,不然我的头发也和你的一样要飞到天上去了。”
李西洲忽然将曲挽罗的帽子摘下,阵阵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潦草起舞,得意笑道:“现在我们可一样咯。我是大疯子,你是小疯子。”
曲挽罗捏着小拳头,捶了几下李西洲的胳膊,又往他怀里钻,挡住风向,笑骂道:“坏师兄,坏死了。”
李西洲伸手将她帽子戴好,笑道:“好啦好啦,不闹了。”
知意神色淡然,狂风吹得她衣袂翩翩,乌发飘飘。李西洲心中一动,明知她可用体内真气保暖,仍关心道:“师姐,风大,你别冻着。”
知意点点头,道:“顾好自己。”
午时一到,太阳忽然敛迹,乌云重重,仿佛天要压下来了一般。
转眼间,骸骨湖黑气冲天,是阵法催动?还是怨气暴涨?
骸骨湖湖滨之人不由得后退数步,以免被怨气所伤。
湖里的尸骨竟然全都立了起来,在湖面上空胡乱纵跳,自行拼接。
李西洲望见一片凶煞的黑色浓雾中,枯灰色骸骨带着极恶的暴戾之气,咯吱咯吱地撞击彼此。骸骨似有灵识,在寻找旧主人身上和自己同气连枝的骨头,若接到正确的骨头,就拼在一处;若接到错误的骨头,就互相分离,再寻骸骨。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后,所有的尸骨都勉强拼成人形,在湖面上飞来飘去,上纵下跃,充满诡异之态。
但这群骸骨人跳得再高,也跃不出一丈高的黑气;跳得再远,也纵不出骸骨湖湖滨。
李西洲惊叹道:“这太奇异了。骸骨湖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阵法。”
曳尾道:“师父曾叮嘱,不得靠近,人也进不得骸骨湖,我们观看便好。”
没多久,忽有呜咽之声从湖中传出,令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