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儿,若是告诉师父,我们会被废掉仙术、逐出仙人岛的!”
“难道我们要欺骗师父一辈子吗?”
是孟淇岸和乔药两人在争执。
李西洲记得这对冤家在游玑宫就言语不和,两小口又吵架了。但怎么扯上“逐出仙人岛”“欺骗师父”这样严重的罪名?
孟淇岸道:“我已经想好了,等赏梅盛会一过,我就向师父禀明,娶你为妻。”
乔药哽咽:“那件事呢?”
孟淇岸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见:“你不说我不说,师父就不会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师父呢?知道了对我们大家都没好处,不如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师父知道我们两情相悦,只要我开口,师父就会答应我们俩成婚,水到渠成的事情,你为什么想不通呢?”
乔药压着哭声:“仙人岛规矩,不准欺骗师父,何况那样的大事?师父待我们如父母一般,不告诉师父那件事,良心何安?”
孟淇岸连日劝解乔药,乔药却始终一条筋,固执己见。孟淇岸失了耐心,冷冷道:“你若执意要告诉师父,不仅断了我们成仙之路,我们的姻缘也会毁在你手上。你仔细想想!”说完,他挪动步伐。
李西洲闪身一躲,见孟淇岸拂袖而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乔药蹲在地上啜泣不已,又不敢哭出声,压着喉咙,抽抽搭搭。
李西洲暗道:“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今日白天见三师姐乔药神色憔悴,看上去不大舒服,料来是日夜忧心此事。而且此事估计是在游玑宫发生的。
乔药察觉地上影子微动,像是人影,警惕道:“谁?”
李西洲呆立不敢动。
乔药走出紫竹,怯怯道:“原来是七师弟。你都听见了?”
李西洲尴尬笑道:“我……我出来解手,经过而已,经过而已。”
乔药失魂落魄道:“听见了便听见了,迟早是要知道的。七师弟,如今你是仙人岛最厉害的弟子,也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来日二师兄和我若受到什么惩罚,还请你在师父面前美言几句,也不枉同门之情。”
一个女子有了心事,总是想找人倾诉的。可乔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
大师兄曳尾古板,二师兄孟淇岸是心事牵连之人,四师兄南萧缄默阴沉,五师弟云起憨厚寡言,六师妹知意清冷少语,师妹曲挽罗年幼轻浮,也只有七师弟李西洲是个可言语之人,但又是男子,很多事不便讲出,只敢点到为止。
李西洲笑道:“三师姐言重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三师姐不必担忧。”
乔药摇摇头,洒下两行泪,不言不语地回了房。
李西洲不大明白,也不好追问,去了茅厕,回房歇息了。
次日,雪停了,仙人岛的树木房屋都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与漫漫碧色海水形成颜色分明的对比。
嘭!
李西洲才出紫竹馆,就被一个小雪球砸中了脑袋,他转身一瞧,原来是孟淇岸砸过来的,他手里还握着数个小雪球,笑嘻嘻地连珠炮似的扔了过来。
李西洲忙矮身蹲下,捏了两三个雪球,扔向孟淇岸。
没多久,曳尾、乔药、南萧、云起、曲挽罗五人也加入了这次雪仗。起初乔药总是不理孟淇岸,只管和李西洲等人玩闹,直到孟淇岸为她挡了许多雪球,她才渐渐回心转意,似乎和孟淇岸有和好之意。
知意是最后一个出紫竹馆的。李西洲将她拦住,道:“师姐,大家都在打雪仗呢。你也来玩吧。”
孟淇岸已悄悄扔了一个雪球过来,被李西洲接住,递给知意,让知意扔回去。
知意淡淡一笑,将雪球扔向孟淇岸。
李西洲又连着送上数个小雪球,和知意一同向“敌军”砸雪球。
玩累了,个人又以两个为一组,分成四组,比赛堆雪人。
滚雪球、捏圆、破坏对方雪人、用石子做眼睛、用树枝做鼻子……
严冬雪景,岛上一片欢腾笑闹之声。
巳时初,碧云仙人落在四个雪人面前,命位弟子整理身上的绿衣,端正仪态,随她前往叩仙石对面。
不一会儿,两声鹤唳,清脆脆地划破仙人岛的寂静。
叩仙石上站定两只仙鹤。
一只仙鹤上坐着一人,身穿橘色纱衣,云鬟雾鬓中插着一只凤簪,又佩有珠宝流苏,她手臂上的蓝色披帛和腰间的红色丝绦皆随风而飘,极是端庄高贵,仙气翩翩,望之有清尘之感。
另一只仙鹤上坐着两个十七岁的女子,一人抱琴,一人提篮,都是敦煌壁画飞天仙女的打扮,修眉细眼,玉腕凝雪。
碧云仙人手指处,红云仙障开了一道门,叩仙石上的三人两鹤走进仙人岛。
碧云仙人快步上前,笑着迎道:“云和夫人。”
云和夫人笑道:“碧云仙人,阔别数年,先道声平安。”她身后的两位女子对碧云仙人躬身行礼。
碧云仙人转身向众弟子道:“还不快拜见云和夫人。”
曳尾等人施礼道:“弟子拜见云和夫人。”
云和夫人笑着将众弟子一一瞧过,道:“曳尾、孟淇岸、乔药、南萧、云起、知意。这最后两位便是李西洲和曲挽罗了吧。”
李西洲和曲挽罗再次行礼,道:“弟子李西洲、弟子曲挽罗见过云和夫人。”
云和夫人笑道:“极好极好,都是仙根深厚之人。瑟瑟,袅袅,你们也来见见这两位。”
云和夫人身后的两位女子上前和李西洲、曲挽罗见礼。
碧云仙人道:“云和夫人,今年的雪景梅景难得,请移步绿梅林。”
云和夫人笑道:“你的仙人岛最让我念念不忘的便是这绿梅景致,我们快去,莫辜负了良辰美景。”
碧云仙人和云和夫人在前,众弟子随后,一行人踏雪而行,来到绿梅林。
从孟淇岸口中,李西洲得知,云和夫人和碧云仙人乃是多年好友。
云和夫人隐居在白云山玉骨崖,已经修炼到大乘期中期,法术深不可测,高过碧云仙人。她不喜和世人打交道,所以才幽居在连修仙人都难抵达的万仞高山之上,门下只有瑟瑟、袅袅、乔德姑三个女弟子,乔德姑生得黑丑,正在闭关修炼,所以没来。
天寒地冻,雪满仙人岛,覆盖了青山树木、屋顶瓦檐,独这一大片绿梅林花开馥郁。
纵目望去,一点一点的绿意点缀在株株绿梅上,汇成一树一树的清新淡绿,轻轻浮动。五亩宽敞的绿梅林浸在森森绿烟中,恍若极乐仙境。严寒冬季,哪来辽阔的绿野?使人不由得以为这是春日景致。可寒气袭人,白雪覆岛,使人恍然,分明是冬日奇景。凑上前细看,绿梅或含苞或绽放,像嫩叶,又比嫩叶可爱淡雅;像绿色的星星,又比星星多了一缕幽香。一朵朵绿梅傲立在白雪中,如一只只停在枝头的绿色蝴蝶,绿意盈盈,清香沁鼻,融成一方天地。
老枝绿梅,凌寒傲雪,自成风格。
云和夫人笑道:“今年的绿梅开得更胜往年,想必要有喜事发生了。”
苏息等四位杂役已在绿梅林候着,布置好了桌椅茶壶等。苏息添柴,苏念加水,钟声晚泡茶,阿锁倒茶。
碧云仙人请云和夫人坐下,笑道:“去年绿梅未开,都攒着今年一齐开了。”
众人纷纷坐下,周围绿梅环绕,偶有梅花瓣落在身上;两只仙鹤自在玩雪弄梅,风流雅致。
云和夫人笑道:“仙人岛绿梅绝佳,便是唤做绿梅岛也未尝不可。”
碧云仙人笑道:“这岛上住的不过是我们几个凡人,哪配叫仙人岛?我更喜欢绿梅岛这个名字。只是世人已经叫开了去,改了也是无用。”
阿锁给碧云仙人等十二人倒好茶水,碧云仙人道:“云和夫人,这茶叶是今年我特意去庐山采摘的云雾茶。茶水宛若碧玉,和这绿梅倒也相配。”
云和夫人饮了一口,道:“茶香甘润。碧云仙人有心了。”她瞧着众弟子拘谨正经的模样,笑道:“你们不必因我和碧云仙人在此而拘束,看起来你们不是在喝茶赏雪,倒像是听训受教。”
曲挽罗年纪最幼,瞧见师父和云和夫人慈爱模样,先笑道:“师兄师姐们不敢说话,憋得我都不敢乱动,我先喝一口茶,渴死我了!”
众人瞧她小孩子心性,都为之一笑。孟淇岸笑道:“云雾茶生长在山雾白云之间,清淡出尘。这让我想起一句诗: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云和夫人的弟子袅袅生性大方自然,笑道:“你可知你念这诗唐突谁了?”
孟淇岸瞧见瑟瑟脸红低头,方明白刚才那句诗中“瑟瑟”二字正是她的芳名,忙站起来致歉:“我一时忘形,还请瑟瑟师妹见谅。”
瑟瑟道:“孟师兄多心了。我的名字能在人人口耳相传的诗词中出现,是我的荣幸。”
众人饮了两杯茶。
云和夫人望着雪中绿梅,道:“数年前,我从仙人岛移植了两棵绿梅,种在我白云山玉骨崖。一棵死了,一颗活着,却也总是开不了多少花,还是仙人岛的绿梅繁盛,令人欣羡。”
碧云仙人道:“绿梅不好养活,仙人岛得天独厚,养着这一片绿梅林。纵然将来我不能羽化登仙,享受了这一世的盛景也值了。”
众人赏了一会儿梅花,李西洲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梅花究竟品性孤傲,不是别的花可以比拟的。”
一朵花瓣缓缓落下,知意用手接住,痴痴地瞧着。
碧云仙人瞧见了这一幕,道:“花在什么时候开,什么地方开,都是天地之力,非花自己可以做主。什么梅花孤傲,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都是凡人放在花身上的寓意。花本身未必愿听这样的寓意。”
云和夫人道:“说起花,我倒想起如今花族没落十几年,竟无花族中人领兵而起,反击狐族,只怕花族要彻底一蹶不振了。”
知意神色一动,轻轻吹了一口气,梅花瓣从她手上飘到地上。
碧云仙人叹了一口气:“羽翼未丰,凡事不可躁进。兴许花族正暗中养精蓄锐。”
云和夫人道:“不说这些了。三十年前,你交给我七把宝剑,请我精炼,如今我带了来,你看看,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