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程安慰道:“曳尾师兄别激动,我们慢慢分析。”他端来一杯水,给曳尾漱口,又端来一杯,给他饮下。
曳尾顺口气,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红润,道:“叶师弟,你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归程道:“两日前,天下传遍,鬼族联合狐族,以幽冥怒火焚毁仙人岛……”
两日前?看来我至少昏迷了两日。狐族?怎么狐族会牵扯进来?曳尾疑惑道:“仙人岛与世隔绝,外人难以踏足,无从得知。鬼族做尽恶事,竟然还洋洋得意,传遍天下!”他以为是鬼族自己将事情招摇出来。
叶归程摇头道:“不是鬼族传出的。是仙人岛杂役钟声晚和苏念二人,如今苏念已死,钟声晚没了舌头和双手,已被弄灵坊收留。”
曳尾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鬼族竟允许钟声晚和苏念传出不利于鬼族的消息?”他想了想,接着怒道:“难道焚毁仙人岛,又要人尽皆知!是耀武扬威!又杀了苏念,让钟声晚苟延残喘,鬼族实在猖獗!”他平日话不多,今日醒来,回想种种,忍不住怒火中烧,所以口口声声都在痛斥鬼族。
叶归程道:“我听闻此事后,前往南海。因没有迷榖木,找不到仙人岛所在,只好在南海岸上徘徊。遥遥见到海水里有一个大水泡,我飞上前,不想却见你昏迷在里面。我用叱冥剑施法,却破不了水泡。于是,我将水泡运上岸,水泡竟自动消失了,于是我将你带回天息山,藏在天息山山脚的这个小屋子里。”
得知青凤要去弄灵坊的消息后,耿去病匆忙下山后,至今未归。叶归程在天息山没个商量的师兄弟。惊闻仙人岛惨案后,他将此事禀告师父长歌道长,希望天息派能派兵前去探查,或许还能帮助仙人岛。长歌道长不以为然,仙人岛不过是一个只有数人的小门派,不值一提。当年花族被狐族所灭,都没出头;如今一个小小仙人岛,又何必费心费力。所以长歌道长并未将此事禀告天息派掌门人灵镜道长,置若罔闻。
耿去病记着在天雪山骸骨湖时,曳尾对自己颇为礼敬照顾,所以他悄悄来到南海。救回曳尾后,怕被师父和掌门人知道,就悄悄将曳尾安顿在天息山下的一个村民家里。
虽然叶归程没有将其中细节讲清,但曳尾瞧他藏着掖着,也能猜个大半,谁愿无事生非,招惹鬼族呢?曳尾道:“如今与仙人岛的人和物都是烫手山芋,叶师弟还愿对我施以援手,实在感恩不尽。这个大水泡是海大鱼吐出的,救了我一命。我的南萧、乔药、曲挽罗三位师弟师妹也是在水泡中,叶师弟没有瞧见吗?”
叶归程道:“我当时仔细瞧了四周,没有别的水泡。或许他们已经为人所救,将来你们还会再团聚的。”越说,他的声音越低,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说不定,他们三人被鬼族捉住,已经丧生。
曳尾闭上双眼,泪水还是从他眼角流出。他在心里琢磨,南萧、乔药、曲挽罗三人生死未卜;知意不知在何处闭关修炼,想必还不知道这件事;孟淇岸被逐出仙人岛,云起云游四海,李西洲在弄灵坊,想必这三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但孟淇岸和云起下落不明,如今能取得联系的只有李西洲了。他睁开眼,起身道:“此处可有纸笔,可否劳烦叶师弟替我送封信到弄灵坊?”一来自己现在不便露面,被鬼族发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二来身上有伤,不便远行。
叶归程取来纸笔,道:“你要写信给李西洲?但他不在弄灵坊。在消息传遍天下前,他就和狐族公主青凤离开了弄灵坊。”
世人都以为和狐族青凤成亲的是李西洲,殊不知其实是耿去病和青凤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而李西洲在得知仙人岛劫难后,和曳尾一样痛不欲生。
听了这话,曳尾将纸揉成一团,但觉前路尽是绝望的灰烬。满目都是火烧仙人岛、师父万箭穿心的惨状,忍不住清泪涟涟。
叶归程劝解道:“曳尾师兄刚醒,不宜多思,容易伤身,先养好身体。如今你醒来,我也放心了。但我也不能整日陪你,我每日都会下山来看你,平日就由这家主人照顾你,我都交待好了。”其体贴细腻可见一斑。
曳尾低头不语,如今只能默默接受他的善意。
叶归程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曳尾师兄一时冲动出去了,坦白说,凶多吉少,所以还是静静养伤为好。”
曳尾叹口气,点点头。
此后,曳尾由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对中年夫妇照顾。叶归程每日晚上戌时来、子时去,陪曳尾聊天舒缓心情的同时,还助他疗伤。
曳尾想不通,明明是鬼族联合魔族,为何天下会传出鬼族和狐族联合灭了仙人岛?
叶归程道:“自古正邪不容。鬼族到底是正派,若被天下知道和魔族勾结,怕是天下会群起而攻之。所以鬼族小心翼翼,说是和狐族勾结。”
曳尾道:“可鬼族撒谎,是很容易拆穿的。狐族不认,若是因此向鬼族讨个说法,鬼族岂不是自找麻烦?”
叶归程道:“不错。狐族涂山夫人已经对外传出,若狐族要灭仙人岛,何须和鬼族联合?何况狐族公主青凤和仙人岛弟子李西洲新婚燕尔,狐族绝不可能下此毒手。此事子虚乌有,赖不得狐族。天下人一想,当年狐族灭花族那样一个大族,轻而易举。狐族出手,区区仙人岛不在话下,何必联合鬼族?狐族和仙人岛又结了秦晋之好,看来这件事就是鬼族单独所为。”
曳尾道:“如此一来,魔族却撇清了干系。看来鬼族不仅心狠手辣,更是蠢笨愚昧!”
一件事夹着仙人岛、鬼族、魔族、狐族,混沌不清。曳尾虽在养伤,却始终不能平心静气,对鬼族的恨与日俱增。
转眼便是春天,蝶飞莺歌,花红柳清,万物明媚。曳尾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日晚上,叶归程照旧来探望曳尾。
曳尾道:“还是没有仙人岛的消息吗?”每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叶归程摇摇头。
“难不成三师妹他们真的都死了?”曳尾失落道,“即便真的如此,淇岸、云起、西洲也该有所行动了啊。”
叶归程道:“鬼族势力不容小觑。就算要复仇,孟淇岸、云起、李西洲三位师兄弟也不敢贸然行事。也许他们和你一样,在暗中联络,等力量强大才敢出击。”
曳尾道:“那我必须去找他们。”说着,人就往外走。
叶归程拦住他道:“你去哪找?你伤势并未痊愈。”
曳尾道:“难道要我在这坐以待毙吗?如果我不出去,一辈子躲在这间屋子里,就永远没有复仇的希望。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是想和你当面辞行,还请叶师弟不要阻拦。”
叶归程道:“我一直在打探消息,等有了仙人岛弟子中任何一位的消息,我告诉你,你再去和他们会合,何必急于一时?”
曳尾道:“急于一时?你没有亲眼看到仙人岛被烧,师父被杀,师弟师妹被折磨,自然说得轻松。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闭上眼、睡里梦里全是烈火熊熊、鲜血淋淋的画面?”
叶归程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可当下只能隐忍。”
曳尾将叶归程推开,道:“我不想也不能再忍了。我要去报仇。”
叶归程欺身上前,拦住道:“曳尾师兄,既然我救了你,绝不允许你白白送死。”
曳尾祭出填海剑,道:“叶师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不要拦我!”
叶归程祭出叱冥剑,道:“曳尾师兄,你已经等了这么些日子,再忍耐一段时间又何妨呢?”
曳尾将填海剑贴身,轻轻提脚出手,剑光落处,犹如剑是人唯一的朋友,只能孤人对剑语。这一招名唤“夜阑独语”,曳尾本就伤心难耐,又使这样孤独悲伤的剑招,越显得他形单影只、满腹愁绪。
叶归程见其伤怀如斯,好不心疼,只以叱冥剑抵挡填海剑,并未出招攻击。
曳尾明知叶归程是为自己好,却忍不住使剑,一来一往,满室都是剑光。两人法术不相上下,虽曳尾伤体未愈,但叶归程有心相让,所以二人斗了数十招。忽而,曳尾一个重手抛出,竟将叶归程胸前衣裳刺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胸脯,还有一块玉佩从他脖子上落下。
叶归程立马捡起玉佩,紧张地仔细检查它是否损坏,道:“还好玉佩没事。罢了罢了,曳尾师兄非去不可的话……”既然曳尾执意要离开这个安全之地,叶归程也只好任其而去。
曳尾呆立原地,盯着叶归程手上刻着仕女簪花的玉佩,道:“这个玉佩你是从哪得来的?”
叶归程握着玉佩,有感而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她说凭着这块玉佩我可以找到我爹,所以我一直珍藏。”
曳尾瞧了一眼叶归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低下头,道:“你爹?”
“我从来没见过我爹。”叶归程道,“曳尾师兄,你这惊讶的样子,莫不是你见过这块玉佩?”
曳尾眨眨眼,道:“没有。我太鲁莽,险些弄坏你的玉佩,才有此一问。”
叶归程叹口气,道:“没事,幸好玉佩没有摔坏。我娘说,这是我爹留给她的唯一信物。”
曳尾转过身,不忍面对叶归程,道:“你娘和你爹感情不好吗?”
叶归程摇摇头,道:“我娘从未告诉过我她和我爹之间的事。她只是告诉我,拿着这块玉佩,找到我爹,问他一句,对我娘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意?”
曳尾似乎泪光闪动,道:“你去吧。我累了,想好好休息。”
叶归程含喜道:“那你不走了吧?你可不能背着我偷偷离开这里。”
“我不走,你的话很对,这里最安全。”
瞬息间,曳尾像是换了一个人,由之前的狂怒冲动变成了沉思惆怅,叶归程放下心,但又觉得很奇怪。叶归程缓缓道:“你……你真不会走了吧?”
曳尾点点头,叶归程这才敢回天息山山顶。
次日,叶归程照例来到天息山山脚村庄,还拎了一只烧鸡,却发现曳尾不见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