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明华所在之处几个城池、更往人界内陆去的地方有一个祝家村。数日前,祝家村惨遭屠村,至今无人知晓。
灵物请求明华去祝家村救一个人,这个人是祝家村唯一的幸存者。
离那个黑暗的早晨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但南宫墨仍是躺在原处一动未动。他大睁着双眼,眼神空洞,呼吸轻浅得几乎没有,就仿佛和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干涸的血液发黑发臭,已经被前些日子的大雨冲刷掉了许多。原是黄色的土壤,如今浸饱了鲜血,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紫黑色。腐烂的尸体腥气冲天,吸引了不少蚊虫鸟兽。成群的苍蝇嗡嗡作响,吵得人要发疯。
然而,他就这么躺着,躺在尸山血海里。不再饥饿,不再口渴,麻木的身体似乎与疲惫的灵魂脱了节,却仍旧未曾死去。勾魂的使者好像忘记了他,他被整个世界忽视掉了。身体困在现实里,灵魂困在回忆里。
那日,不知是何处来的黑衣人趁着夜色摸进了村里。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普通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但是黑衣人没有立刻得手,一切都脱离了预定的轨迹。他们原先是预备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可甫一入村他们就被发现了。
对于这样偏远的山村里藏了这样多的修士,黑衣人们似乎并不惊讶。他们惊讶的是,为什么这些人醒着。
双方都没有废话,战斗一触即发,祝家村的修士们与来犯者斗得旗鼓相当。打斗的声音吵醒了更多的村民,灯光一家一家的亮起。夜行衣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入侵者们无处遁形。
有人上前帮忙,有人不明就里,有人慌乱逃跑……平日里井井有条的村子此刻混乱不堪。
突然地,祝家村的修士一个接一个、毫无预兆地倒下,实力的天平倾斜了。没有了阻力的入侵者大开杀戒,一时间村子里哭喊声、惨叫声不绝。
黑衣人进村的同时,睡得正香的南宫墨被娘亲拖出被窝,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好就被拉着往村外跑。
黎明暑气已散,晨风清凉,身上只有天青色中衣的南宫墨抖了一抖,彻底清醒了过来。暗黑的夜色中,娘亲的身影恐惧的颤抖着,他忽然害怕起来。
他们终究是没来得及离开。
娘亲被杀死的时候,那个杀手顺手刺了他一剑,正中心脏。许是对自己杀人的准头很自信,那人丝毫没察觉到剑尖传来的触感有什么不对。
“活着……”
南宫墨被倒下的娘亲用最后的力气护在了身下,身边的尸体越来越多,有些叠在了他们身上,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剑刺中的地方的确该是心脏,但南宫墨胸前挂了个玉镯子,那把剑只是磕碎了镯子。玉镯断口处很是尖利,贴在他胸口上,被重量一分一分的压进皮肤里,疼得他嗓子发紧。
他眼睁睁地瞧着天慢慢亮起来,大大的一双眼眨也不会眨的看着这场祸事最后的终结。
他宁愿自己死去。可是娘说,活着。整个祝家村只剩了他一个还活着。
杀完了所有人后,那些黑衣人聚集到了一起。
“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
“该不会是昨夜天黑,我们的人没看清,顺手给……”
“……所有人都记住了,任务目标逃跑,目前不知所踪。”
“老大,这不好吧?”
“那你说能怎么办?家主的性子不比从前,如今出了差错,你是想领死还是领罚!”
“属下知道了。”
家主?是谁?哪个家主?你说清楚再走啊!你给我说清楚啊!南宫墨心中怒吼着,却终是没有发出半点引人注意的声音来。
在天完全亮起来之前,那帮人就走了。
之后,南宫墨就一直保持着倒下时的姿态,仿佛已经死去似的躺着。
直到明华的到来。
明华的到来惊动了进食中的鸟兽。猛兽警惕地窜回了山林,乌鸦呱呱叫着,扑棱着漆黑的翅膀飞远了,喑哑的叫声在空寂的山林里诡异地回荡。
还未走到近前,明华就猜到前方是个怎样的场景了,迎面扑来的风里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道。
明华废了些力气才找到了灵物说的幸存者。七八岁的孩子仰面躺着,双眼空洞无神,一眨不眨。若非那轻微的呼吸,明华只怕也发现不了他。
哀莫大于心死。孩子琉璃色的眼睛蒙着阴翳,瞎子似的,空落落的装着天空。
透过这一双无神的眼,明华看到了孩子经历过的一切。
晨起女人的呼唤,午后惬意的阳光,夜晚明亮的篝火……然而一夕之间,所有的美好都被撕碎了。混乱的场面,打斗的双方,惊慌的村民……一切似乎还在发生着。
七年人生转瞬而过。
明华动了动手指,想要搬开压在孩子身上的尸体,南宫墨却挣扎着拽住了最后一具尸体的衣角。明华仔细看了看,是南宫墨的娘亲。
“你娘已去,放手吧。”明华蹲了下来,把衣角从南宫墨手中掰了出来,“让她入土吧。”
泪水终于滚落,不肯接受现实的孩子终于没办法再自欺欺人。明明嗓子已经干涩到无法出声,那大张的嘴巴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哭声。他哭得是如此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明华漠视了男孩的哭泣,他并不能理解这所谓的亲情,刚才那一句劝慰,不过是之前听过的通用之语。
见到这个男孩之后,明华终于清楚了灵物会恳求他来救人的原因。这孩子身上有与他相似的东西,但并不完全,还差了很多。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神启之术。这是背穹所用过的祝福之术,或许能将孩子体内与他同源的力量完全引动。
这么想着,他便这么做了,完全没有管人家正哭到兴头上,是不是愿意。
“尘开!”“秽散!”“福降!”“祝临!”
正沉浸在伤心之中的南宫墨忽然被明华的红莲抬了起来,惊得忘了哭泣,只眼泪还掉个不停。在红莲华光的净化下,尘灰退避,血污尽散。明华的灵力将南宫墨完全包裹,缓缓渗透。温暖的灵力冲刷着经脉,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苏醒的力量在体内聚集,生长……体质和天赋都被快速提升。无处盛放的力量最终突破了眉心的桎梏,在额间凝出一把剑似的纹路。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光华内敛于剑纹,而剑纹也隐了下去。
南宫墨抹了把脸,虽还抽着鼻子,却是不哭了。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华,恢复了些神采。
明华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的嗓子受损,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于是,明华自己说了:“本尊是天地之子明华,神号三光。你我力量有些同源,但我暂时不清楚你的身份。背穹和我说的太多了,总有一时忘记了的。方才我所用之术名曰神启,是神族为后代祝福之术。既能在你身上起效,想来你同神族干系很大。如今你村子被灭,无依无靠,可愿跟着我?”
信息量太大,南宫墨一时间有些糊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至少面前这个红衣男子肯定不是和仇人一伙儿的,而且看起来还很厉害的样子,如此,便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