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有九州,这九州又依照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方位划出了十二分野,分别由十二古国占领。于去往佛界的万千条道路中,明华捡了一条直路行着,遇岭翻山,见河涉水,一路从与仙界接壤的雍州来到豫、徐二州交界处。
三个月的时间,从盛夏走到秋末,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过了大半个人族地界。不出意外的话,初冬之时,便可到达梵境。
可能是修行的缘故,过了八岁生辰的墨青衫长得比一般孩子更快些,每隔一个月明华便要重新变身衣裳给他。离亲人逝去已有些日子,再痛的记忆也淡了下去。除却偶尔梦回时几声呓语或哭喊,墨青衫再没表现出半点的伤心模样。到底是孩子心性,虽然记得深刻,却也容易忘记。若没有什么东西刻意勾起那段回忆,想来是不会随便再为此事伤感了。
正是秋意浓时,眼前这半山红黄半山枯绿,仿佛一把烧得参差不齐的火,风过时跳动不息,煞是好看。明华携着墨青衫走在林间,温暖的阳光自缝隙中洒落,斑斑点点的投在落叶之上。墨青衫追逐着微微摇动的光斑,一蹦一跳地踩着叶子跑远了,整片枫树林子里都是“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明华远远地跟着,林间小路人烟稀少,倒不必担心墨青衫会跑丢。
墨青衫正兀自玩得畅快,冷不防一个旋身撞到了东西。原就是一心向前跑的,这一撞可是完全没有防备,摔了个实打实。他还道是自己眼拙没看清路,想着明华又该笑他了,揉着额头抬眼一瞧,却不想竟是个人。墨青衫满心困惑,由着他扶起自己。总觉得这人是突然出现在林子里的,不然这一身白衣缘何方才不曾瞧见?
陌生人扶他站稳后蹲下与他平视,声音轻柔地问道:“没摔着吧?可还疼?”
他摇摇头道了谢,将面前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人生得极好看,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唇角抿着半笑不笑。经久岁月的沉淀,让他气息沉静,周身都是一副温润气派,乍一看倒比明华还俊朗几分。
明华见此一步跨来,在与那白衣人隔了几步的地方停下。他沉着脸唤墨青衫,声音冷凝:“青衫,过来。”这个人,事先没有被他感知到。方圆十里的感知范围,却像是失效了一般,直到刚刚这人显出身形方才有所感觉。
墨青衫正要过去,那白衣人却忽然站起来扣住了他的肩膀。他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这人的下颌有些不明所以。
树枝晃动,枫叶簌簌落着,威压蔓延,鸟兽雌伏,林子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翩翩白衣,随着林间渐起的风猎猎作响起来。明华与来人对视着,衣袂飘摇,却是谁都没有先动。墨青衫自然就更不敢动了,虽然他的腿越站越麻。
察觉到墨青衫的异样,明华眯了眯眼,再一次开口:“本尊让你放他过来。”
“不愧是天地之子,虽不知为何,却选出了一条最好且最快的路。如风如今以六界为本,六界又以人界为基,了解了人界,也就能更快地了解世界。”白衣人松开了手放墨青衫离开,“别那么紧张嘛。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君是仙界崇明帝君,现任天帝的舅舅。”
明华给墨青衫疏通了麻木的筋脉,袖子一拂把他轻飘飘地安全送到了远处。
“本尊并不关心你到底是谁。”明华背在背后的手攥成了拳头。
崇明抱臂站着,笑容大了些,他语气轻快,对明华语中隐含的不耐浑不在意。
“你也不必对本君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今日过后,本君也懒得见你。今日一来,不过是尽一个舅舅的本分罢了。你既欺负了岚丘,那本君也自然要为他找个场子,免得六界说我仙界无人。”
“六界若是老老实实奉神界为尊,本尊也不会和六界一般计较。”明华冷着脸,无比严肃地说道。
这一番正式的不能再正式的话,崇明却似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扶住树干方才站得稳,他笑道:“对不起哈哈哈,但是太好笑了哈哈哈,你要不,要不要,再说一遍?哈哈哈……”
明华看着崇明笑得东倒西歪,不由皱紧了眉,不悦道:“本尊并未说笑!”
崇明蓦然止了这夸张的笑声,面上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言辞间嘲讽意味颇浓:“这还不是说笑?你走了也有些时日了,人界如今有几人记得神界?谁人不是神仙、神仙一般的称呼我仙界之人?你一路洗劫了诸多城池中的书库,茅山七道所说的《神荒历》难道不曾看过?”
想到《神荒历》中所颠倒的黑白,明华心下黯然,不得不承认,六界不尊神界这个事实。但……茅山七道?明华眼中精光一闪,他怎么会知道!茅山七道分明是死在了卫城附近的山脉之中,应当无人知晓才是。
“惊讶吗?惊讶本君为什么会知道茅山七道对不对?”崇明不屑地摇摇头,“当真是无知小儿啊!罢了,便同你说说又何妨。你以为隐去眉心神卵就足够了?你这一身黑焰赤袍如今六界可没人敢穿,你的行踪几乎是一目了然。茅山凡人都能找得到的线索,你凭什么认为仙界寻你不到?另外,你是否知晓这世间有一个术法叫‘时光回溯’?”
“时光回溯”……是那个女子用过的法术。复原当时的景象,但那是死的景象啊?死的景象又是如何得知他们所说过的话?
“在不同的人手中,同一个法术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效果。灵力越是深厚,法术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就越大。”
崇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果然是纯净的天地之子,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
明华又开始茫然了,到底是他太简单,还是世界太复杂?他原以为看了这三个月的人世,对世间诸事已有些了解……
明华默然片刻,索性斩断了混乱的思绪,反正到了西天一切就该迎刃而解。此刻,他更应该关注些别的,于是他问:“你来和本尊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
“目的?呵!”崇明嗤笑一声,迈步上前,一剑刺来,“刚才不是同你说了么?本君是来替仙界找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