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早上大雨刚过,天蓝如洗,一阵风来,草木招摇之下,青翠欲滴。
得亏梨儿阙面积足够大,勉强能藏住这片净土,不然那群狼头人以及流浪者,指不定又要将这儿挖得到处都是坑。
杜泽安斜挎着背篼,暗自庆幸,他见梨园里热闹非凡,心情格外舒畅,遂将半包灵石粉末掏出来,分别撒在了几棵小梨树苗下。
梨木花枪用料十分考究,而三年以下的小树还长着白心,质地轻浮,这显然没法用。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梨园中心的那棵老梨树,才是上策之选。
但是……
两拱之围的梨树,那该挂多少果子?
砍了有些可惜。
杜泽安思及于此,一时间难以取舍,遂望向了后山那块竦峙的巨石。
那里是鹿吴山的地界,以前应该是梨儿阙的柴薪林,所以山上种着很多长得飞快的桤木,若眼下在三秋之际,就能看见层林浸染的壮观景象。
此外,它落叶极多,用以引火烧……
烧炭烧炭,就特么知道烧炭!才一万多斤炭,你就被折磨疯了?
杜泽安暗骂自己走神,也深感大半年来没人可以好好交流,搞得自己有些木讷:希望秦俑进阶之后,能变得聪明点,那怕多说一句话也好啊!
想到这儿,杜泽安就准备去看看九畹的息壤,而至于梨木花枪的选材,先不着急,等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木料,回来再去砍大梨树也合适。
【……损则息壤为满,馁则灵石为盈】
这是领主之书对秦俑养护的介绍,而其中所谓的息壤,当然不是鲧手中能无限生长而填平洪水的神土,在这里则是特指园林苗圃中能种出草木的耕土。
杜泽安一边盘算着多挖点耕土,为秦俑做张盾牌,一边也注意到路边藏着很多小玩意。
蘑菇。
雨天过后,大地滋润,草木之间就会冒出不少。
雪白的,发绿的,藕眼镂边的,还有闻起来就流口水的,这些蘑菇星罗棋布,缩头缩脑的藏在草丛中。
杜泽安解下白绫叠了叠,绕过后颈,继而就把挽起的袖子绑在了胳膊肘。
他扒开草丛,入眼就瞧见两三朵粉嫩的蘑菇,它伞盖突起,垂帘半圆,看起来就像一块新鲜的牛肝。
别看这家伙粉嘟嘟的,但它有个很唬人的名字——见手青,这听起来就不好惹,而领主竹简对它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语:
【……门类繁杂,功效不一】
吃了会不会看见小人跳舞?
杜泽安对此不想以身犯险,只好丢下见手青,然后顺着清香捡了半篼三塔菇。这小家伙天南地北的名字很多,三八菇、三孢菇、鸡枞菇等,不一而足,但这股扑鼻的香气大抵相差无几。
继续往山上走。
午时的太阳,很犀利,照得溪水明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而循着溪流往上走两盏荼后,穿过竹林小路便是九畹。
这里就是杜泽安的菜圃子,大约半亩三十平方丈,沟垄井然,排水通畅。其中种植面积最大的是黄粟,其次就是大豆,而剩下的两块犄角旮旯也没闲着,分别种着几行葱蒜。
梨儿阙军工很发达,但农耕乏善可陈。
诗经当中所提到的132种的作物,仅收录了五谷几个大类,而蔬菜翻来覆去也只有蘋蘩蕰藻,这些可荐于鬼神,而羞于王公的水草……
说实话,杜泽安吃着不是很习惯。
九畹从复垦、烧灰、堆肥、播种都是杜泽安独自完成的,所以他看着田里一片绿浪,那是真的有点骄傲。由此他踩着田埂,张开双臂,从粟田疾驰而过,像是在与这些狗尾巴草击掌。
可惜梨儿阙没有耕牛,也没有扶犁,因此我只能用锄锸一寸一寸的翻土,杜泽安心道,若要是有个帮手,那我还可以再种半亩黄粟!
杜泽安意动,转身就来到田角。
这里有处大坑,直径两丈,深约一尺,现在因早晨下过雨,里面蓄满了水。而大厅之中的那尊秦俑所使用的息壤,大部分就是从这儿挖的。
给秦俑做张盾牌,需要多少泥土?
杜泽安想起领主竹简对军品的变态要求,就没心思细算,反正泥土又不会过期,那多挖点放着总没坏处。
一锹接一锹,杜泽安为了减小取土对庄稼的影响,便不没有集中在一个区域狠挖,而是将小半个九畹的息壤,像刮蛋糕上的奶油一样,只向下刮了两寸多。
说起来容易,干起来就差点要了杜泽安的小命,他腰酸背痛之下,忙了两个多时辰才结束。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杜泽安撒完灵石粉末后,觉得太热,便光着膀子歇了半晌,然后就跳进水坑,将其向下又挖了半丈。
他先把藏在大厅之中的那十几具狼头人尸体,并排铺到了坑底,继而将平时生火的草木灰,全部撒在了大坑之中,最后才填上稀泥用脚踩瓷实了。
希望你们下辈子别贪念美色了,说不定又会被鬼兰迷了心志;还有就是,下辈子也别再找梨儿阙的麻烦了,不然你们只会死得更惨!
物尽其用嘛,肥田正好。
若是风调雨顺,那这半亩地怎么也能产出六七十斤黄粟米……吧?
杜泽安一边踩一边嘀咕,然后他以拇指的射决为基点,以四指为延伸,摊开手掌就将所有息壤,一坨接一坨的收了起来。
这足足有上百立方的息壤,撑得杜泽安头晕脑涨,幸亏他升到了外境三层天,魂力水平早就今非昔比,不然他也不敢如此托大。
日薄西山,晚鸟归林。
杜泽安见天色暗了下来,突然想起制作花枪的木材还未敲定,所以他赶紧提着弯刀向后山鹿吴跑去。
梨儿阙衰败了上百年,这柴薪林怎么也该恢复起来了,说不定就长着其他树种,要不然就真吃不到大梨树的果子了。
山南水北为阳,九畹所在的这片迎风坡,地势极好,所以树木长得很旺盛。
野柿子树、山楂树、杏子树、板栗树,有挂着松鼠的榛子树,还有白纹斑点的樱桃树。这些果树由于没人经营打理,枝条参差不齐,多多少少的患有虫病。
而号称百木之王的梓木——也就是楸,因为长得太高而被雷劈了,现在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十丈高的大家伙,还这么粗,别说是刨根花枪,这就算是用作海船的拍杆子都绰绰有余了吧?
但是,雷霆之击,天然就可以破坏阵法结构,那这梓木肯定就只能充当普通木材了。以后重建横跨自水的大桥,正好还用得上。
杜泽安随便逛了逛,就发现后山林场藏了不少宝贝疙瘩,要是将这些资源利用起来,估计随便养活上百人都不成问题。
这棵桑树不错……
它弹性和质地都还行,可惜就是疙瘩太多,那它的木纹经络必定不匀称。
这若是制成花枪用倒是能用,但在物勒工名的之际,以领主竹简的尿性肯定不会认可,那没有阵法加持的花枪,和木棍绑菜刀有什么区别?
无奈之下,杜泽安只好将看着还凑合的树木全都砍了下来,准备带回去晾干,然后挨个试试。
晾干需要好天时。
杜泽安现在并不会望气之术,但这并不妨碍他预知明天的晴雨,因为他知道巨石之上有处神奇的小物件,可以感知天气。
他望了望巨石所在的方位,走了两百多步才绕到其背后,然后顺着一道石梯,攀附而上,最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到巨石之顶。
有座小亭子,但因年久失修,早就倒了,仅从八九个石墩看得出这里曾高朋满座。
杜泽安站在这堆瓦砾之上,往下一看,就瞧见了巨石的全貌:
吴牛喘月!
只见这块巨石状如水牛,全身紧缩,四肢蛰伏,侧卧着躺在鹿吴半山腰上,正战战兢兢地望着天边一轮圆月。
传闻吴地的水牛很害怕炎热,所以终年泡在水里避暑,以至于……见到月亮都会感到心惊肉跳。
还挺形象。
杜泽安看着脚下觳觫发抖的水牛,惟妙惟肖,他感慨鬼斧神工之余,转身就跳到牛背的位置,遂找到了一泓浅水坑。
它满当当的装着一池月色,熠熠生辉,光华流动之下,恰似一面镀银的花边梳妆镜。
【满则晴,亏则雨,涸则久旱无人烟】
这是领主竹简对这眼泉水的记载,大意是说它水满明天就会晴,水亏则雨,而若是彻底干涸……
那么就会天下大旱,炊烟绝迹。
杜泽安掬了一捧泉水,心中不以为意:
自水流量惊人,自己早上还险些被淹死在武库,这久旱无人烟,怕是说得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九畹水渠的源头就在巨石之下,流经几十块梯田后,才汇入护城河,要是真的有大旱降临,到时候再凿山开条暗渠也能解决问题。
喝了两捧水,杜泽安就遥遥望见了河谷的梨儿阙主城,楼墙倾倒,土崩瓦解,俨然一片废墟,根本就没有身为边关重镇的雄风。
加上自己和傻乎乎的秦俑,才两个人,就这还凿山开暗渠?
杜泽安想到这里,顿时就不爽了。
他板着脸跳下巨石,来到九畹,随便摘了点大豆嫩叶,还顺手薅几棵蒜苗,准备今晚喝点菜汤就算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