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汗浆涌动,
本来就有些溽热。
而营房又紧挨着水榭,一片泥淖,上蒸下煮之盛,熏得让人有些睁不双眼。
杜泽安扒拉着枯枝败叶,穿过校场,循着丁锐的喊声,一路摸到了营房门口。
这里残砖破瓦一大堆,烂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散发着土木腐朽的臭味,看起来好像与梨儿阙其它摇摇欲坠的废墟没什么两样。
“怎么了?”
杜泽安信手捏死落在肩上的草蛛,转头就问丁锐:“你火急火燎的叫我过来干嘛?里面还有猪婆龙?”
然而丁锐听完,摇了摇头,
却没搭话。
他挤开面色古怪的众人,然后带着杜泽安就率先钻进了营房,才走两三丈,杜泽安就停住了脚步。
只见西墙窗下瘫坐着两具枯骨,一左一右,怀里还抱着制式长刀,看样子他们生前应该是此营房的司门哨兵。
又没有外伤,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泽安心生疑惑,继续跟着丁锐往前走,绕过坍塌的券门之后,就已进入营房的内庭,而一只大如石碾的水缸就映入眼帘。
“这家伙就是平常用来防火的,很普通啊。”杜泽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不解道。
此时丁锐还是不说话,只见他一把推开水缸,而后倚在上面的砖墙就轰然倒塌,彻底露出一个硕大的豁口。
杜泽安探头望去,
一眼就看见里面摆着两张大通铺。
而其上正躺满了尸骨,头朝外而脚朝内,森森然就像一排整齐有序的檐角冰锥。
室内很潮湿,被褥衣物早就烂成了一团黑泥,蛇鼠乱窜之下,场面极为骇人。
“这些白骨是你们刚才搬砖发现的吧?”杜泽安走进营房,驱赶着里面的蛇虫,然后对丁锐勾手又说:“其它房间应该还有,但估计也挖不出来了。”
说实话,
丁锐对这些森森白骨很抵触。
但杜泽安既然示意,他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没错,这片营房到处都是白骨,数量极为庞大,至少有上百人。”
上次自己在武库门坊里也发现过两三具枯骨,他们虽然穿着广袖长衫,与现在这些光溜溜的不同,但明显都能看出两处人员都死得莫名其妙。
要是个别现象,杜泽安还能食物中毒安慰自己,但梨儿阙上百上千人都死得悄无声息,以至于哨兵都没反应过来——
那这背后,
绝对有天大的阴谋!
要是能解开这个疑云,从中挖出关键线索,那梨儿阙覆灭的直接原因就一定会水落石出。
不过话又说回来,梨儿阙固若金汤,守军众多,那到底是什么恐怖秘法,让梨儿阙在瞬息之间就变成死地?
由此,杜泽安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施法之人,产生了深深的忌惮。没由来的感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正在盯着梨儿阙,也正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艸,想想都头皮发麻!
杜泽安一时烦躁,但又不好过多表露,而丁锐问起这些人死因时,他也一脸茫然。
众人面面相觑,被这几十具枯骨震得有些不知所以,气氛为之一滞,而最后还是杜泽安出言打破僵局:“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是梨儿阙的前辈,那入土为安,我们还是把他们好好安葬了吧。”
言罢。
杜泽安不顾阴邪与脏腻,率先动手,他扯下衣衫做成布兜,就将这些枯骨打包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搬。
而众人见杜泽安身先士卒,对死者极为尊重,便也纷纷跟上,开始清理这间摇摇欲坠的营房。
忙了大时辰,众人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终于把五十二具枯骨全都搬了出来。而等最后一个人迈出门槛,营房突然就是一阵呜咽,咔咔嚓嚓的都塌了下来。
“……”
“我日,真他娘的险啊!”
众人扇着灰尘,心有余悸地庆幸道,若是被这朽木烂梁砸中,最少也得是骨折吧?
“这是前辈在暗中帮助我们啊。”杜泽安将水缸排净,把枯骨聚拢一并放入其中,遂又把水缸纳进射决,然后他对众人开玩笑道:“营房倒了也好,省得咱们费心费力去拆了。”
而听杜泽安这么一说,众人感觉这营房早不倒晚不倒,刚好在就在一行人出来之后倒了,这似乎还真有神助,由此众人对这些枯骨前辈也没那么害怕了。
其实杜泽安不辞辛苦的安置这些枯骨,
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是安葬供奉枯骨可能会诞生新的英灵亲卫。二是培养众人对梨儿阙的认同,由此巩固自己梨儿阙领主的身份。
毕竟他们来到此处还不到半个月,多少也会挂念以前的生活,而现在梨儿阙物质尚不充裕,不能以金交人。那谈谈感情,多彰显自己尊古爱民的人格魅力,这说不定也有笼络人心的效果。
众人当然不知道杜泽安所想。
不过他们听说搭建砖窑是为了添置碗筷,修缮房屋,倒也干劲十足。便着手挑选砖瓦,准备为点将台运送所需要的建筑材料。
营房乃是兵卫的宿舍,用料比梨儿阙的主城稍显逊色,大抵不过些石灰砂浆中掺黄黏土,很不耐水气。
所以众人一番挑挑捡捡,忙了大半天,终于在营房废墟里剔出三四堆砖瓦。
这用来搭建点将台的砖窑是绰绰有余了,但要完全修复望阙哨楼,估计还要再拆掉水榭边的两三段院墙。
而杜泽安听闻新垣野已挖好地基,叮嘱众人小心塌方之后,便收起地上的砖瓦,穿过灌木丛,来到了点将台。
哗啦啦——
杜泽安刚把砖瓦倒在地上,新垣野就端着泥盤,一边搅灰,一边对杜泽安笑道:“大人,你可真是个趣人。”
“此话怎讲?”
“我以前也曾见过空间法宝,但那些人都把这东西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抢了去,就像供祖宗一样。可您到好,竟然拿着这等神器装砖头、运大树,尽干些粗糙活儿……”
啊这——
杜泽安转了转手里的射决,还真感觉自己不太看重这家伙,反正怎么方便就怎么使,完全就当成了随身的背篼。
不过看新垣野特意发问,杜泽安难免也有些质疑,这空间法宝、收容之器,真的就那么值钱吗?
劈砖加灰,修叠线墙。
杜泽安听完新垣野的调侃,一面给他搭手修建砖窑,一面戏谑道:“这射决扳指也就能装点小物件,没什么用,要是有人想买,我还想用它换几十斤生铁,给梨儿阙打造些锄镰刀斧子呢。”
“哈哈,大人那可万万使不得。”新垣野垒起最后一道矮墙,眼见着砖窑要大功告成了,他直腰锤了锤肩膀,然后张开左右双手比划道:
“您要是真卖了这宝贝,若想再赎回来,恐怕就算是抵了梨儿阙所有的家当,那也不够啊!”
杜泽安大笑,连声说不会,
而两人唠唠叨叨闲扯了一会儿,砖窑落座,也总算是大成了。
至于剩下的雨棚,杜泽安就打算留给新垣野去收尾,毕竟射决内还有几十具枯骨前辈,等着自己去安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