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利没有娶妻生子,他对于这个,明显更爱酒一些。
我去他家时,他还没醒。
我简单的煮了些汤和饭,想喝汤就喝汤,想吃饭就吃饭,想吃汤饭就吃汤饭。
维克利是被气味唤醒的,他端着比我头还大的碗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吃了早饭之后,扯了片叶子擦嘴,又直接倒在地上睡觉了。
“维克利就是这样,天地为家。”哈桑摘了片芭蕉叶放在维克利脸上挡光。
“谢了,兄弟。”维克利喃喃道,虽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能猜出个大概。
“去走走?”我提议。
“好啊。”哈桑答应。
由于还早,所以海风还是凉滋滋的。
沙滩上留下两排脚印。
我光着脚踩在上面,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哈桑的脸又红了起来,岛上的人都习惯了劳作,所以大家的肌肤基本上都呈麦色或古铜色,他在云都待过几年,肤色还好,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兮这般,白皙的肌肤。那一双脚,就像小小的玉足。
我伸着懒腰,一直等着哈桑开口说话,但他始终没有先打破沉默。
“你为什么不问?”我说。
“问什么?”哈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我要去宝库。”
哈桑道:“如果你想说,你自然会说。”
“难道你不怕我去偷钱?”
“在岛上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多。”
“也是。”哈桑说的是大实话啊,我又说:“我这段时间在岛上的行为,你不觉得奇怪吗?”
“跟其他人比,的确奇怪。没有人像你这么有毅力,希望把整座岛都走个遍;也不会有人总是在未出海的海盗船上去参观,研究船舵船体构造;更不会有人在深夜时去宝库逛,因为大家要逛,也是经过我的同意白天进去。”
我看着哈桑琥珀色的瞳:“所以,这些,你都不问我吗?你明明都知道。”
“我不想问。”哈桑的眸就像他的心一样。
“那我问你,在你十八岁那天的成人礼上,大家都为你欢呼,那天在船舱中,你举行的仪式是什么?”哈桑,我起先以为你们的十八岁成人礼,是要杀一个人,可是,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但那天,你的衣,也的确染了红。
“成人礼……作为海盗,要杀一个人。”
我等着他的后文。
“然后……”的确有人说过哈桑没种,但他觉得,他没有做错什么:“那天,我用一个瓜代替了一个人头。”
海水冲到我的脚边。
我拍哈桑的手臂:“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哈桑摇头:“不,我不是。如果我是,那天,我就该阻止维克利他们登船,阻止他们抢走那一船的贡品,阻止他们把大家带到岛上来。被带到这里来的俘虏,虽然有些也命途多舛,命运不堪,可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有家人,有朋友,尽管他们在岛上生活久了,花香闻多了,会慢慢淡忘过去的一切,但他们的家人朋友,却还在遥远的三都担心着他们。我们这样做,真的很自私。”
我坐在沙滩上:“我给你再讲个故事吧。”
哈桑坐到我身边。
“在另一个地方,有电影看,电影就是在很大很大的墙上自动出现许多画面,就像放大的皮影戏一样。我看过一部老电影,名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个叫派的少年,与亲人和家中饲养的动物们一起乘船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往另一个国度,可是在航海的途中,他们遇到了恶劣天气,派被巨浪吞没,幸运的是,他爬上了一条小船,不幸的是,船上有一只老虎。他在船上漂了很久很久,既要忍受饥饿,还得战胜心里的恐惧,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活下去,要有希望。于是,他驯服了老虎,与老虎在小船上,经历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派有一本书,那上面写着他在海上漂泊的日志,每个人,当自己拥有所剩不多的东西时,遇到厄运,那些不多的东西,也都会被夺走,无论是多么不起眼的东西,都会被夺走。派与老虎见过最美的海,也感受过最猛烈的风浪,派乞求上天,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上天似乎听见派的乞求,在某个早晨,小船停在一座小岛上,那座岛犹如人间仙境,上面有足够的食物与水,派在小岛上吃饱喝足后爬到树上睡觉,到了夜里,岛上的动物都爬到树上,老虎也跳上了停泊的小船。派很疑惑,后来他做了个梦,他明白,他不应该有永远呆在岛上的想法,尽管这座岛可以供他与老虎安度余生,可是他知道,他始终不属于这座岛,他的心,向往着真正属于他的地方。一个人,如果在舒适区待久了,就很难走出来,就很难有进步,因为进步,是以逆境为前提的。他还那么年轻,他的未来不应该是这样安逸度过,他的生活,还有那么多挑战等着他。所以第二天,他准备了足够的食物与水,和老虎一起,离开了那座岛,再次踏上旅程。这一次,他们成功了。小船停在沙滩上,那里住着许多人,派知道,他属于那个地方。这个故事,就像茶余饭后的唠嗑,但我也真的很佩服派,拥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
哈桑提问:“那么,派在岛上的那一晚,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我猜,肯定不会是个噩梦。”其实,那一晚,派没有做梦,而是看到了,动物们爬上树、老虎跳上船的原因,因为岛上的海水池里,鱼儿们都死了,水中倒灌酸;派在一朵花中,还看到了一颗人的牙齿。于是派知道,那座岛,不是救他们命的岛,而是要杀了他们的岛。在派来到这座岛上之前,就有人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他们忘了自己曾经的家人、故乡、梦想……他们忘了自己的一切,死于安逸。但这些,我是不会告诉哈桑的,因为哈桑是这座岛上出生的,这座岛,孕育了他们祖祖代代。这座岛也安逸,也富有人情味儿。
“大兮,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
又是一阵沉默。
哈桑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不想问你的原因。我知道,你没有被岛上的奇花花香影响,你想离开这儿,从一开始,你就想离开这儿。可是,我难得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并不想让你离开。”
“是啊,这里太美好了,我总是觉得这座岛很不真实,美好的不真实。我待人,总是抱着几分戒心,可是岛上的居民,让我放下来这份戒心。比如在船上时,我想着海盗们有多坏。比如你,我起先怀疑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当你的书童,猜想你有什么目的,可明明是,我接近你有目的才对。后来大家一起吃烤鱼,看到大家都这么热情,我发现,真的是我太小心眼了。在岛上,我认识了你,你总是很主动的帮助我,还总是替我着想,我不经意间的一句想吃甜的,你就送了我整整一罐糖。还有维克利,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儿,当我看见他别扭的用着筷子将肉夹进我的碗中时,我真的觉得他很可爱,我告诉你,其实维克利最近一直在练倒立喝酒。还有老牛,我说他家的干货好吃,他就把章鱼片、鱿鱼丝儿给我送来让我晒着吃。老马虽然比较抠,可他的财也是他应得的,他也只是嘴上说着狠话。老羊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其实背地里帮我修桌角……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大的一份关怀,来自那么多人的关怀,在仧卼岛上,没有勾心斗角,大家用最朴质的行动,过好每一天,既充实,又舒适。昨天大家一起坐在树下吃杨桃,我就想着,要不要留在这里算了,我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食物水果,还有风景……可我这人,哎~就喜欢折腾……”
我说着说着,忽然觉得眼睛疼。
“所以,你还是要离开仧卼岛。”哈桑转头看大兮,发现大兮他正悄悄抹眼泪。
“哦。”
哈桑说:“好。”因为是朋友,所以尊敬大兮的决定。“那你,能不能在岛上多住几天?下一次出船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
“好。”
…………绿律分界线…………
“海盗?”贺司渊握拳。
“百里是这么说的。”白雨正在给百里鸟喂食。
“海盗。”贺司渊感觉耳膜一阵刺痛。“海盗……她怎么会乘船呢?又怎么会遇到海盗呢?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司渊。”白雨唤贺司渊。
“不,她机灵着呢,怎么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司渊。”白雨看贺司渊焦急的模样。
“可是海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她又不会武功……”
“贺司渊。”白雨叫了他的全名,她很少会叫他全名,因为他毕竟是她的主子,但此时她,是以他的朋友这么唤他。
贺司渊看她,但眼神涣散。
“王上那儿,不是让你查找贡品的下落吗?”
贺司渊点头:“是。”
“这批贡品是哪儿来的,查出来了吗?”
“还没。”
白雨道:“不是我云都的贡品,却是从云都城运出去的,那艘船,本来所抵达的目的地,是枫都,看来,这件事儿,还与枫都有关。”
贺司渊冷静下来:“嗯,近期没有人进贡,那批平白无故出现的贡品,来得实在可疑。”
“近期的船只贸易,还是看管严些才好,王上那儿的意思是,让你派些人在船上盯着。”
“嗯。”
白雨的侍女云湖来报:“将军,裁缝们到了,月儿姑娘说定制嫁衣,得将军过去一趟。”
白雨与贺司渊对视。
不一进屋在贺司渊耳边说了些什么。
贺司渊对云湖说:“让月儿自己看着办……不,让府上办过婚嫁的嬷嬷去看看。”
云湖看白雨。
白雨道:“让大家仔细着点儿就是,去吧。”
“是。”云湖退下。
在较为偏僻的小亭中。
贺司渊看着那人的背影,心想着石富平来找他?他与石富平平日里并无交集。
石富平见贺司渊到来,行了个礼:“将军。”
“石老爷,请坐。”
石富平等贺司渊落座后这才坐下。
“石老爷,您这般通过不一找本将军,是何用意啊。”贺司渊喝了口桌上的茶,觉得味道一般,就不再喝了。
石富平道歉:“将军,着实是石某无奈之举啊。”
“无奈之举?”
“将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王毅千找了石某谈话。”石富平会直讳王毅千的名字,是不把王毅千放眼里;王毅千,还不配让石富平放在眼里。石富平继续说:“他若不是把石某逼急了,石某也不会来麻烦贺将军。”
“您慢慢说。”
“将军,那王毅千,知道石某有个正待出嫁的女儿,便想撮合他的外甥与石某的女儿,可他外甥,着实是个不能托付的人,石某也不想与王毅千扯上任何关系,自然是不愿答应。但奈何石某人微言轻,又不好直接推辞,便想求得将军一助。可这一来,又不能让王毅千知道,只要隐去身份,派人寻了将军身边的近侍,这才入将军府。”
贺司渊笑道:“本将军又不是什么红娘,石老爷是不是找错人了?”
石富平也知道贺司渊不会轻易答应,从来没有来往的两个人,石富平这么一来就是拜托人,是谁都会有所考虑。
石富平说:“石某为官数十年,虽然官职甚微,但至少活得明白,谨记先师之话,为人当不愧天地良心。如今这朝中,拉帮结派,能保持中庸之人,也是清者自清,将军您便是其中一人。”石富平说贺司渊是其中一人,暗地里也指明了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无形中,阵脚就与贺司渊看齐。“那王毅千是个贪财之人,若石某此时与他牵连关系,那石某前半辈子,就算白过了;后半辈子,也会因女儿之事,心神不宁,因自己害怕权势,良心难安。”
“石老爷,您此番前来,不会只是想说这些话吧。”
“石某只是有些耳闻,想与将军说道说道……”石富平虽然口上说是耳闻,但是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又怎么胆敢在贺司渊面前说这些,“听闻将军前些日子在府上做法时,遇到了刺客,那批刺客,正是王毅千派来的。”
这个,贺司渊自己早就查出来了。
“王毅千与财务总司肖边往来甚多,可肖边所干之事,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若是他动了将军,王上那儿,自然会怀疑到他头上,所以,刺杀这种事儿,肖边绝对不会做。王毅千,背着肖边针对将军,自然是要有足够的靠山。数月之前,就有一个灰发男人在城中出现,那灰发男人行踪诡秘莫测,所到之处,皆有杀戮,虽不知是谁对他穷追不舍,但石某得知,这个灰发男人,是从楼兹入云都的。”
云都楼兹,是云都与枫都的交界处。而楼兹的数百里外,则是枫都温佳。
石富平先是顿了一下,给贺司渊思考的时间,之后继续说:“刺杀将军之人,虽不是灰发男人派来的,却极有可能是他指使王毅千这么做的。”
贺司渊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报过?楼兹到云都城的人,每年都不占少数,可是按石富平的说法,灰发男人经过的地方会引起杀戮,他贺司渊不可能不知道啊!
贺司渊坐定,看向石富平……
……
“小器大开片,大器小开片。”白雨拿着手中的裂纹釉瓷杯,置于掌中,约莫半个巴掌大,“开片瓷器,只赏不用,这一套茶具,就摆在架子上吧。”白雨吩咐云湖。
云湖将茶具收下去。
不一心想:好好的东西,不用却放在那里装灰,真不知道白雨怎么想的。
白雨似乎读出来不一的想法,道:“这开片瓷器虽是残缺之美,但始终是美中不足,若是人为开片,用其沏茶,也易使饮茶之人中毒,裂纹缝隙处,又易藏污纳垢,用此茶具,倒还不如不用。”
不一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应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