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
屋檐旁的雨滴似串珠,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碰碎这一帘雨幕。
“大管家!大管家!”不一火烧火燎的一直从将军府大门处跑到这儿,这十拐八拐的,也不歇口气,他全身湿透,水从他的裤鞋往下流,打湿了手编地毯。
白雨正在给红头黄喙蓝翅的鸟儿喂食,听见不一的声音,百里鸟鸣叫。
“你急什么?”白雨收回视线,她知道不一不会因为小事显得这么冲忙,嘴里这么问,手中的活儿却放了下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能让不一急成这样,定然与贺司渊有关。
“大管家,将军中毒,箭靠心脏,有吐血,手抽搐,还有意识。”不一尽量用最短的语言告诉白雨贺司渊的情况。
白雨扬袖,指尖快速的滑过身后架子边沿,从中取出几瓶药。
还没等不一反应过来,他手上一沉,原来是白雨将药箱递给了他。而白雨,则自己先跑了出去。
月儿看着榻上的贺司渊,双手缠在一起问那些侍卫:“将军怎么了?嗯?你们说啊,将军这是怎么了?”
“你出去。”白雨对月儿轻叱。
“月儿姑娘,你还是先回繁月轩吧,将军醒了,我会让人去通知你。”黄岐知道月儿焦急,但月儿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会儿白雨姐姐还要给将军放血,要是让月儿看见了,她估计会晕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么对本姑娘说话。”月儿推开黄岐,她现在还轮不到一个下人对她指手画脚。
“出去。”白雨声音一出,带着些许怒意,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
月儿抹了把眼泪,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房间,就越发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是关心将军,白雨还要骂她,这个府上,月儿第一不喜欢白兮,第二不喜欢的人,就是这个男人不男人,女人不女人的白雨。不喜欢归不喜欢,怕归怕,月儿是怕白雨的,但不怕白兮。
这个白雨平日里自称德薄才疏,实则将那些个诗词歌赋、医书茶经,都记在了脑子里,就连贺司渊有不明白的问题,也是经常请教白雨。别看白雨二十出头的年纪,其实她在三岁,就会读《诗经》、识百草;五岁,就会制毒、背《史记》……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天才。白雨本是二月都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贺司渊,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厉害的人物,竟然愿意在将军府中当一个大管家。月儿承认白雨很聪明,但绝不承认白雨是个善类。白雨虽然看起来面善,又是口吻生花,又是恭而有礼,其实,她很恐怖。一个女人,竟然喜欢研究尸体,还总是以人试毒,常常买些要处死的罪人回府,关在地下室里逼着那些人服毒……
只听见白雨继续说:“温水、碗、刀……”
月儿咬住自己的手指,将军说今日要出去查案,出门时还好好的,还说今晚回来后要和她一起用餐,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将军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隐音轩中。
“中毒?”雪儿听着莺歌谈及莺歌刚才看到的一幕:“是,将军是被抬回府的,听说是中了箭,那箭上涂了毒。”
雪儿倒吸一口气,手中的帕子来回搓了两下。
莺歌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军受这么重的伤,上次府上来了刺客,将军也没受伤,反而是夫人脖子被划破了。上一次那么多人,将军都好好的,这一次,难道是比上一次还要多人?将军寡不敌众才受的伤?
似乎想通什么,雪儿继续拿帕子擦拭着自己的古筝。
“雪儿,雪儿。”是月儿的声音。
月儿刚进屋,雪儿就看见有水滴在地板上,眉头一皱,又松了下来。说:“妹妹,你怎么不撑伞?”
“雪儿,你怎么还有空拨弄你的琴,我跟你说,将军受伤了。”月儿想找人聊会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雪儿。
雪儿握住月儿的手,吩咐:“莺歌,去拿套新衣服出来,让妹妹换上,可千万不能冻到才是。”
月儿也顾不得这些,见雪儿面不改色,问道:“雪儿,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
“听到了,可是,你这样着急,又有什么用?”雪儿给月儿倒了杯热茶,说:“大管家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她医术那么高明,难道还会让将军有个不是不成?将军是何人,驰战沙场、有勇有谋的大将军,何种场面没见过?他受过的伤,可能比你做女红时被针刺到指头的次数还要多……”雪儿知道月儿不喜欢做女红,女红也做的不好。“你啊,将军出门许久,你好不容易把将军盼回来与你成婚,现在将军受伤了,你可千万不要把你自己也病倒了。将军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好,或许过不了多久,伤口就能痊愈。可你呢,你要是咳嗽个把个月,我看你那婚,是结,还是不结。”
听了雪儿的此番话,月儿倒是放心了些,现在第一件大事儿,就是将军的伤赶快好,让月儿顺顺利利的当上梦寐以求的将军府二夫人。“但,我就是担心嘛,你没看见,将军他一直吐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好了,你快些去换衣裳吧,莺歌已经都准备好了。”雪儿将月儿带到里屋。
燕舞拿上来一个木盒,说:“姑娘,这是新琴弦。”
雪儿高兴:“拿上来给我瞧瞧。”
燕舞见雪儿这般,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燕舞虽然是雪儿的侍女,可她却有自己的想法。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但燕舞却不是那样一类人。燕舞在服侍雪儿之前,是个书香门第小姐的丫鬟,后来那小姐红颜薄命,她燕舞就被卖到了将军府。即使燕舞没读过书,可是她之前服侍的小姐却教过她许多为人的道理。雪儿虽然不是将军的妻妾,但起码将军待她不薄,知道雪儿喜欢音律,让雪儿搬进这隐音轩中居住,还让人给雪儿建了个亭子,以便雪儿在春夏秋时,能边赏景,边弹琴。单是这琴的种类,就有好多种。什么竹筒琴、紫檀古筝、柳琴、玄琴……将军也关照雪儿,怕雪儿孤独,时不时过来陪雪儿聊天。至于月儿,燕舞没有多喜欢她,因为月儿心高气傲,仗势欺人,还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那柳绿服侍了月儿也这么久了,月儿本就是个事儿多的人,在月儿身边服侍,也是个费力的活。即使柳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没想到,月儿竟然把楼绿的脸给毁了,还夹了柳绿的指甲。即使月儿有千万种不好,但大家都能看出来,月儿是真的关心贺将军。而雪儿,则不同,雪儿平日里待人都淡淡的,对待将军,也是淡淡的。比如今日雪儿的表现,将军的安危,竟然还不如这几根琴弦。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
周围的林木似乎都在咆哮,看不清的地方,总有“窸窣……”声。
闪电忽的劈下,一道两道,就差把天给撕裂,放出些什么妖魔鬼怪。
有人朝我走来。
“兮兮,是你吗?”那是杜娘的声音。
杜娘抓着我就往村子里走,嘴里还叨叨着:“你与小山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躲雨?两个人都是淋着雨回来,这要是生病了可还得了?你怎么没和小山一起?要不是小山让我来接你,都不知道你要磨蹭多久,眼看着都要到村子了,你怎么就舍不得跑两步?是没吃饭吗?没力气了?快,回去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
杜娘撑着伞,风大,她几次都拿不稳那伞,自己出门没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湿了大半,脚下的鞋里全是泥水。
小山听见杜娘在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白兮回来了,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绷紧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窗虽关着,但一直“吱呀——吱呀——”响个不停,风小了些,这声音才停下,风一大,又开始“吱呀——吱呀——”屋内灯暗,依稀间,能看见桌上的一顶黑纱斗笠与一把铁扇。
狗七拿了个木盘,在里面接了雨水,将捡回来圆圆滚滚的鹅软石丢进水盘中玩儿。
“爹,你看这石头好不好看?”狗七拿起一颗石头给黑皮看。
黑皮蹲下身:“好看,圆溜溜的,跟你脑袋似的。”
“我脑袋才不是圆溜溜的,爷说我是眼睛圆溜溜的。”
黑皮笑:“那你就是老鼠,老鼠的眼睛就是你说的那样。”
“才不是。”狗七把鹅卵石丢回盘中,溅起一朵水花儿,“我才不像老鼠,我讨厌老鼠,老鼠喜欢偷吃,我又不喜欢偷吃。”
“是吗?”黑皮用反问的语气说:“那上一次,你娘做了锅巴,是谁在灶台前吃得那么香。”
听到这话,狗七脸一红,的确是他,但他不承认,抓着黑皮的鼻子,道:“是爹偷吃的,不是我。”
黑皮抱住狗七:“那好,下一次你娘再做锅巴的时候,我就把你的那份全部吃完。”
“爹爹……”狗七用撒娇的语气,还一边拍打着黑皮。
我坐在床边,听着外面从起先的对话声,到关门声,再到雨声。
百年老树的枝干掉了下来,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手臂那么粗,两人高度那么长,要不是今夜风雨交加,这枝干恐怕还能好好再长个几十年。
黄岐身上有污血,但这不是她的血,而是贺司渊的。
不一刚才帮贺司渊处理伤口时,都不敢掉以轻心,到了这会儿,又像颓废的烂泥,不过幸好,贺司渊,已经无碍了。
黄岐与不一此时正在大厨房中,因为贺司渊的事儿,他们连晚饭都没吃,到现在,肚子早就不停的“咕咕”作响,反抗了。
黄岐咬着手中的馒头,平时她是瞧不上这食之无味的东西的,但现在饿急了,也没得挑。“不一,将军为什么会中箭啊?”刚才没有时间问不一,现在倒有的是时间。
不一“呵”了一声:“还不是拜夫人所赐。”
“白兮?你们找到她了?那她怎么没回来?”黄岐在厨房中转悠,找了一碟咸菜。
“她啊,跑了,我可真佩服她,将军为了救她,自己中了毒箭,你是没看见白……”不一本想叫她白兮,虽然他并不想多尊重她,但将军定然不允许不一这么做,于是还是得称她为“夫人”。
黄岐也懒得找筷子,反正白雨姐姐也看不见她做了什么,所以她伸出两根手指抓起一小条咸菜放入嘴中,由于太咸的缘故,又狠狠咬了几口馒头。
不一道:“你是没看见夫人,看见救自己的人受了伤,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当然是赶快帮忙啊。可夫人就不一样,她啊,跑还来不及呢,将军想要挽留她,她也明明看见了将军的手势,但她就这样丢下将军,又跑了。这个将军府难道是有什么会吃了她的东西吗?她这么怕回来?要我说,将军也没有亏待她什么吧,吃的饱喝的足,她还想要怎么样?重点是,她明明知道将军一直再找她,要么,她就别出现在将军面前,让将军断了这个念想;要么,她就自己乖乖回府不就好了,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会连回将军府的路都不知道吧。我今早还听见将军与大管家的谈话,大管家说百里鸟找到夫人了,问将军要不要把夫人接回来。将军说什么,只要夫人没事儿就好,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会回府。黄岐,你应该听大家提过,将军这几天老是在府里转来转去吧?大家都疑惑,将军以前不都喜欢呆在书房里吗?为什么还要去后园?后园都是一些打杂的下人,或者是偷懒闲聊的好地方,将军去那儿做什么。将军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想听一些关于女人的话题了。他觉得自己不了解夫人,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大家,只好这样偷听。害得府上的下人都以为将军要重整府上的风气呢。我猜,将军之所以不再强求把夫人带回府上,那是因为他知道,夫人喜欢玩儿,不喜欢被约束。等到夫人玩儿够了,自己会回到将军身边的。夫人性情大变,那是众所周知,将军忍也忍了,还能拿她怎么办……可我就是气不过,玩重要还是将军重要?夫人她难道都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黄岐思考:“白兮是这样的人吗?不应该啊,我被杖打屁股之后,白兮很关心我,她看起来没什么良心,但也不是那么没有良心啊。她之所以这么排斥回府上,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我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