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春暖仍有饥寒人(1 / 1)午言吾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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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回暖,城里的营生又多起来了,往来的商户也多了,茶楼酒肆、小摊小贩也活络起来,因而有部分灾民给人干活,打杂搬扛,总算有了营生的法子。

但是林婆婆还是发现,城里城郊还有很多灾民,因为拖家带口又丧妻或者丧夫的,顾着老小,实在没法找活干。“他们这些孤儿老小啊,白天互相搀扶着在城里各处乞讨,夜里凉,就到城郊找些破落的土屋破庙睡下。哎……这人哪……”

“婆婆。”景晴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说。

“老妇真的是上辈子积德了,才遇上小姐这么好的人。”林婆婆揉揉眼睛,“小姐一定是有福气的。”

听到这,景晴的笑却僵住了,有福气吗?以前是的,现在,却不是了,也许人一生,顺遂之日有限,自己已经把这些日子耗光了,父亲去世,就没了。本来,靠着父亲对她的爱,她是对自己的一生是有期待的,可是那之后……什么期待都没了。

对己一生,已无期许,但对这世间,还是有万千期盼,盼这世道伦常一切井然,盼这百姓安居乐业,盼自己能给他人造就那么一些半点的幸福。证明,自己,不白活。

“小姐,你怎么了?老妇说错话惹小姐不舒服了吗?”林婆婆心惊胆战地问,生怕自己嘴杂说了不该说的。

“不是的,婆婆别介怀,我只是想着能不能帮帮忙。”景晴劝到,虽然其实不然。

“那就好,那就好。”林婆婆松了口气,又眉眼带笑,“小姐真的是神仙心肠。”

林婆婆想起去年自己晕倒在街上,还是小姐救了她,最后还让她这没力气的老婆子来这气派的府上扫地打杂,包她午饭还每月给她一小贯铜币。

后来,婆婆常能带些厨房里剩下的肉啊菜啊,回去给孙儿们解解馋,孙儿们现在每次见她都爱亲近她,儿媳也不再暗地里嫌弃她白吃粮食,还经常晚昏带着几个孩子来府门前接她回去。而紫菁紫叶也大概知道小姐的意思,只要外出偶见那儿媳来接,都会让厨房拿点东西给老婆婆带出去。

“小姐是真的好,做事像极了老爷,待人极好,却总让人觉着不是平白受人恩惠。”紫菁在屋内擦着花瓶,听到外面林婆婆的话。

“要是对每个人都白给,那他们不就啥都不做了嘛。”紫叶道。

……

景晴白天往城郊走了一遭,此次却是带上了刘丁刘丙,还有紫叶紫菁,不是她排场大,而是,她对出城郊外,有恐惧。

紫菁说:“最近小姐出门越发多起来了。”

紫叶却不觉有异常:“这不挺好的嘛,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园子里好多了不是?”

紫菁却小声凑过去,“紫叶,你不觉得,小姐在把自己弄得很忙很忙嘛,似乎一停,就……”

紫叶想了想:“许是小姐怕想起老爷吧,小姐也真的可怜,现在无依无靠的。”

紫菁说:“等过了孝期,小姐的婚事定下来,就有依靠了。”

紫叶说:“听说百里氏百里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他善待小姐,一定会的,我们小姐可是世上最好的小姐。”

紫菁却一把拉了一下她,“别说了,小姐来了。”

“小姐,可是要回去了?”紫叶上前,问道。

景晴点头,在紫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回景陵城。

下车时,景阳便进门边吩咐道:“待会请伯爷道书房一趟。”

“是。”紫叶侧身往偏院走,不一会便跟在刘英后来到书房,守在门口,请刘英进去。

景易生前也是在这书房商量大小事的,这一应物事,景晴吩咐一概不动,只是每日洒扫即可。

“小姐,找老翁前来有何吩咐?”刘英看着如今已经能持家的孩子,甚是欣慰,却还是有些心疼。

“伯爷,我们园子的一应用度,有伯母每月的月钱百两,便有些许余钱。衣食无忧,而且库房尚有一些现银,若是礼尚往来,应该不成问题。我们名下的铺面田产,月收虽大,盈余大概是一月五百两。”景晴细细道来,“除了账目上需要流动的银钱,我们外产大概有千两白银,对不对?”

“是。小姐是……想挪作他用?”刘英自是知道小姐脾性的,这一猜就着,“可小姐,因着大夫人将大部分外库管起来了,虽然每月是有百两到咱府上,可终究是小钱。如果剩余的外产,小姐还动用的话,老翁生怕小姐若是紧需银钱时,要看人脸色啊。”

虽说自己和景易和景晴这父子压根没有半丝血亲,但他看着景易长大,看着景晴长大,他无儿无女,说句大不敬的,却是当他们是晚辈看的。

因着大夫人夺产一事,他已为小姐心生不愤,好歹要给小姐谋划好以后嫁妆的钱。万一这百里家在一年期满时来娶,小姐的嫁妆还是薄了点,况且,百里家不比其他门户,百里泊主的地位在那,百里家更是景陵城财富数一数二的。虽然孝期三年,但他是知道的,景易早已和景昆还有百里仓说过,孝期不必三年,景晴已及笄,终身大事不能误。

“伯爷,我不需要那么多钱,父亲留下来的,光看宅契,已经不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能帮到其他人,不是更好?我想给那些还无生计的饥民做点事。我保证,不会动契子的,只是动流通的盈余。”景晴站起来,看着伯爷道。

“哎,罢了,老翁以前管不住主子,现在也管不住小姐。”刘英叹道,“我明日便理出一些银子,让刘甘听小姐的,帮小姐跑跑,小姐切不可事事亲为操劳自己。”

“晴儿知道了。谢过伯爷。”景晴笑道。

短短几日,刘甘便在景晴的指派下,把米粮买到,买下了城郊的一座废旧的农舍大院,准备用来白日里收容那些孩子们,好让那些大人能抽身某些生计,在大院旁建好了临时的屋棚以用蒸煮。

虽然还很粗陋,但是总算能开始了,景晴心里道,明日得去一趟巫溪巷。派人送去拜帖,刚得知郭老愿意一见。

“小姐,到了。”紫菁先下车,放下凳子,拉开车帘,让景晴下来。

景晴今日所穿,依旧是素衣,头上依旧是素色发钗,只是穿了很庄重的宾礼服装,整个人看起来端庄持重。

紫叶昨夜被吩咐去拿这套月白色广绣八幅罗裙,有些诧异,听景晴解释方知道,这位郭老,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授学几十年,学生广布天下,受文人雅士的敬重。

景晴亲自去敲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轻叩三下,放手静立,等待里面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模样的男子看向来人,“请问来者可是景氏小姐。”

“是,景晴特来拜谒郭老先生。”景晴半礼后道。

“请进,郭老已在正厅。”那人做了请的姿势,走在前面引路。

简单古雅的正堂上,宛然端坐着一位老者,银鬓半白,手里拿着一书卷。

“景氏景易之女,景晴,字倾阳,特来拜谒郭老先生。”景阳在厅中站定,方才开口,说完,恭恭敬敬行了个天揖,以示敬重。

“小儿可见吾院内有株静夜兰?”老者抬眼,看景晴温声问道。

“景晴刚未曾留意,不过郭老先生提及,景晴出去时必当参详一二。”景晴虽然不知郭老先生何有此问,但刚刚的确未左右观望。

“善!”郭老先生微微一笑,能入人之室而不斜视,是为礼也,他放下手中书卷,道,“尔有乃父之雅德,老朽愿闻一二。”

“老先生授业万千,桃李天下,景晴钦佩,老先生炳烛之明,景晴当以为敬。景晴有一事求老先生。”景晴缓缓道,“景陵城内,去岁寒冬,饥民几千,幸得几大家族援手,饥民多安居下来,但……仍有老弱妇孺及鳏寡孤儿流离在城内外,景晴擅作主张,想为其子女孤儿设学堂。”

“哦?这倒是善事。”郭老捋了捋胡须,缓缓道,“但尔可知,民生为本,若生且不可得,如何习教化,明理思德?”

景晴思量许久,虽然有想过,但郭老这翻询问,却是有论辩之意。

“景晴若言之有撞,请郭老担待。”景晴半礼道,“民生为本,温饱二字也;鳏寡者,若有子女,定甚爱护之,然分身乏术。孤独者,无父无母,无为之计远者,世人当以为责。若有学堂,师者授业,鳏寡者,可日出谋生计,以己之力供养子女,得常人之体面。孤独者,可有先生教习明理,知礼明智。贫民疾苦,难习诗礼,世道伦常,能者扶弱为善也。”

“然!大善也!”郭老惊喜拍掌和之,“若简有女如此,大智大幸!”

一个芳龄十几的女娃娃,居然识如此大道,明如此大理,有如此大德,善哉!

景晴恳请郭老操劳,选一二门下子弟,给饥民幼子讲学,郭老当即应下,后又与景晴说了许多话。景晴也惊叹郭老之智慧,实在是常人难以企及,大有豁然开朗之意。

景晴在心里踌躇许久,终是问出一句:“郭老先生,晴儿有一问,请郭老先生解惑。”

“不妨一说。”

“都说君子当以德善持身,但若有有一日,面临两难之境,救人会伤己,当救是不救?”景晴郑重道。

“你今日此来所求,已然证明你之性情,你心里应有答案,却何故再问呢?”过来捋捋花白的胡子,又语重心长道,“世事难两全,孰有那么多利人利己之事,多是谦让和付出,救人与伤己,如果救的是人命,伤的只是身体发肤或者名利,那固然是人命为重。为人在世,唯求无愧于心矣……但,有几人能坚持一生……”

“能有几人坚持一生?……”景晴把这句话又念了一遍。

“舍己救人,已是为难,更难的是,伤己之后,十年,二十年,依旧不怨不悔,这才是人心该追求的境界。”郭老说得很慢,似乎有些乏了。

景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心里,却是问自己,是否能做到如此?自己实是有一丝怨恨的,郭老说得对,既然帮了,既然舍了,那何不放开,让自己解脱。

直到郭老频频按住眉心,郭老那书童提醒郭老该歇了,景晴才起身拜辞。

“老朽确是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吧,小儿出去可看看那静幽兰,此乃汝父所赠,如今生得很是盎然。”说完在书童搀扶下,缓缓进入内堂。

郭老不但找了门下弟子前去教习,那先生还在学堂的布置和饥民安置上,多有真知灼见,景晴的思绪大为豁然。

不到一月,学堂便已有数十幼童,有三位郭老的门下自愿前来授学,虽然明言分文不取,但景阳还是代那些幼童,按照礼数,每月给先生赠以食粮或文房砚墨。

学堂附近盖了几间简陋的土屋,暂且让那些饥民住下,孤儿则直接住学堂,由饥民中的老人,看护一二。

景陵城郊多桑树,景晴便让刘英让外产中一家丝绸行,在前往收购蚕丝、丝绸时带回一批蚕,让那些妇人学着采桑养蚕。

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幼有所学,壮有所为,应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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