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线发颤,有些婴儿一般的糯音。
沈庭指尖又开始发痒,忍住去摸烟的冲动,睇着她,“你怕什么?”
“我,我没怕呀,就是,就是……”无从编起,做不到神色自若,又不善于说谎,这可怎么办。继续咬下唇,眼神游离不定。
“就是什么?”咄咄逼人,戏谑的快感。
“就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我不会说出去的,庭少。”从未有过的真诚。
沈庭低声笑了。“庭少?”
“他们就这样叫你不是吗?”都都细小的手指一伸。
“他们?”
多说多错,都都索性闭了嘴,只一双眼睛盯着他。
沈庭伸手,“起来。”
鬼使神差的,都都把手放进他宽厚的手掌里,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她细小的手被他握住,他起身将她拉起来。
他的手很温暖,攥的略有些紧。一直将她拉到会客室的沙发旁,才松开手,随后搭在她肩膀上,按着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到她对面的茶几一角,双手肘搭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凑到都都面前。
都都看的呆愣住,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年轻却不稚气,沧桑但不油腻,他自带着王者气息,霸道而不专制,神态自若,但又觉得眉目里似乎是忧伤的。他仿佛经历过很多,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蓝都都自己奇怪,好像自己能感受到他。他的喜和悲,他的甜与苦。
蓝都都眨了眨眼,沈庭勾勾唇角,“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都都舔舔嘴唇,垂眼想了片刻,抬起头,“有的。”
“说吧。”沈庭摸出一支烟,捻在手里。
“我,是蓝都都。”是蓝都都,而不是叫,蓝都都。沈庭一定知道她的身份。他目光锐利,是掌控局面的人,不会允许不知底细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嗯。”沈庭看着烟。
“你认识我吗?我是指以前。”都都问。
沈庭睫毛长且浓密,垂眼的时候盖住瞳仁,一丝眼神也看不到。
“我认识你父亲,以前。”
都都完全不想提过去的事,她其实也没有非常在乎自己是不是身处危险,毕竟给她选择的空间也不大。
“你果真是爸爸的故交。”肯定句。
“是。”
“那我要谢谢你,这么多年的资助。”说着要站起来。
沈庭大手按住她肩膀,压的她没起来。
“不用谢我,你们家以前帮过我,我只是回报一二。”
“那也要谢的。”蓝都都很想微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毕竟爸爸帮过的人很多,而知道回报的却没有,当时不踩她们一脚就算有良心了。这世上,人的嘴脸很多种,她见过最丑的。
沈庭看她一眼,“问完了?”
都都想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那该我了。”沈庭站起来,低着头看她,像极了家长要训小孩。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打工,你很缺钱吗?”他给的数额可以说惊人,她也没什么花费很大的地方。
而且他最意外的是这么早就重逢她,他本来可以安排几十种与她相遇的场景,或许是浪漫的,让她认出他,也许她认不出,但会被他吸引。
昨晚的情形也不错,除了她醒过来忘了个干净这一点。
都都脸上一丝尴尬,“那个……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食其力,不需要那些钱。”
“你已经?成年了?”沈庭哼笑一声。
“嗯……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都都越说声音越小,小脑袋低垂着。人家肯定知道你年龄的,为什么说谎呢,自己挖坑呢吗不是。傻!
她脸红起来,耳朵尖都漫上一层粉。
沈庭声音有些发冷,都都不敢看他,只听到他的话,“未成年,喝酒,夜不归宿,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可以解释的……”
温暖的大手盖到头顶,沈庭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以后不准再来了。”
都都蓦然抬头,“我不会再喝酒了,真的。”
“我不是很相信你。”
“那,要怎么相信我呢?”她不想被辞退,至少不是现在,在这里,或许某一天还可以见到庭少,远远看看他也好。
庭少这么多年资助她却不联系她,想来以前跟爸爸也不算深交,说不定举手之劳的事。自己微不足道,有什么资格结交人家呢?但是她就是很想再见到他,一次也好,看一眼也好。
她眼神里的渴求太明显,沈庭想忽视都很难,“以后你跟着白昱,到远征来。”
都都微怔,半张着小嘴。
沈庭指尖又痒起来,很想摸她丰润的唇,忍住了,捻起手里的烟。
“我有一个生活助理需要离职一段时间,你去顶她的缺。”
都都明白过来,生活助理,那岂不是每天都可以见到他了。
“好啊!”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咧开小嘴笑了。
仿佛有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亮起来。
沈庭终于揉碎了手里的烟,烟丝撒到地毯上。
都都站起来,看着沈庭脚边的烟丝,“我来收拾,沈先生你稍等,马上就好。”她的洁具还在休息室,准备去拿。
沈庭转过脸不看她,走到窗旁,“去给我叫晚餐,保洁会换别人做。”
窗外是盛夏的深夜,玻璃灯光闪烁中映出男人的脸。漆黑的瞳里有一团火,他下巴线条冷峻,唇角勾起。
蓝都都到餐饮部要餐。餐饮部经理被吓到了,说实话,沈庭从来不在“蓝钻”吃晚餐,他来的时候都是在这里招待特别客人,那些私密的事也都是白助理亲自安排,点的餐和酒水极为讲究,还有专门的人来接。
蓝都都突然说沈庭要晚餐,经理一时被难到了。
“庭少说要什么了吗?”经理并不怀疑面前的女孩在撒谎,毕竟庭少的玩笑没人开的起。
“他就说要晚餐呀,你就不能根据他平时口味做吗?”
“你说的轻松,我哪知道他平时吃什么?你觉得庭少会把爱好说给我听吗?”
“那……”都都看看时间,“这么晚了,做点易消化的宵夜吧。”
“只要你说,我就去叫后厨做。”
都都也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说,“西餐吧,就奶油意面,蘑菇鸡肉浓汤,煎个笋,快点啊。”
她又回了十七层,收拾了卧室的洁具,在沈庭的注视下清扫了会客室的烟丝。送东西出去的时候,后厨送了晚餐过来。
她端着大托盘倒退着进了会客室,看了一眼茶几和坐在办公桌后的沈庭,问道:“庭少,你要在哪吃?”
“茶几上吧。”
沈庭手里捏着卫星电话,看着她把托盘放下,摆好餐具餐巾,在杯子里倒上水,收拾好,站直,双手在小腹前交握,“好了,可以用了。”还带着一丝服务员的职业微笑。
“你做过服务员?”沈庭抬眸,语气淡淡。
蓝都都忙点头,“是啊,我高中三年节假日都在餐厅打过工,很熟练的。”
沈庭虽然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好像周围变冷了。
蓝都都立即补充了一句,“有时候周末也会去。”
更冷了。
“我很聪明的,庭少有不满意的地方跟我说,我马上改!”颇有些小心翼翼。
沈庭垂眸,手里把玩着卫星电话,
“今天就这样,你回去吧。明天等白昱电话,他会告诉你做什么。”
蓝都都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意面和浓汤,庭少好像心情不好,这餐不合胃口?
她抬起头来,继续微笑,“好的,庭少趁热吃。”
都都出门时脚步放的极轻,“咔哒”门被轻轻关上,门外的她悄悄松了口气。而后觉得对自己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捂着微微发烫的脸去坐电梯。
会客室里,沈庭从办公桌后慢慢走到茶几旁,伸出手指,指背贴了贴浓汤的碗壁,一丝灼热传到皮肤上。
他看见蓝都都摆桌的时候,手指发红,但她既没有像正常人一样甩手或者捏耳朵减轻疼痛,也没有任何迟疑,照旧神色不变的摆好一桌。只有最后双手在小腹前交握的时候,搓了搓手指。竟然还可以微笑着对他说,可以用了。
沈庭看着紧闭的大门,记得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扎着马尾,穿着红格裙子的校服,声音带着婴儿般的软糯,“哎呀,好痛的!”他只是捏住她小手,不让她碰自己伤口。她挣了挣,手腕立刻红起来。娇气的皮肤,娇气的孩子。
她皮肤一向娇气得很,后腰那里的指痕,稍一揉捏就起了一大片。
所以这么多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连烫到手指都面不改色。
而他还在等,在等合适的时机。他甚至都没派人去查一下她的生活是怎样的。
沈庭大手扣在碗口,猛的将碗摔向大门。
“哗啦”一声,昂贵的地毯,一尘不染的门,沾满了碎瓷和汤汁。
都都没有直接回家,到二楼找了业务经理,告知他自己明天就不来了。经理还是遗憾的,这孩子机灵又好看,嘴甜会哄人,能推销不少酒品。但看她样子是决定好的,也不为难她,当时来的时候便说好的报酬,叫她月底过来结。
蓝都都又给敏姐发了个消息,说她找到新工作了,以后不来蓝钻,有机会再聚。她刚来的时候敏姐给她照顾不少,要走了还是感谢她的。
敏姐问了问她昨晚的情况,她当时喝了酒就不见了人,怕她出意外。都都跟她说自己躲到十七层旮旯里睡了一夜,但没说沈庭的事。敏姐没再追问,看来是放心了。
又去把自己的保洁衣服交接了,这才往回走。已经快一点了。
蓝钻门口热热闹闹,不时有喝醉的人被搀扶出来,又有新的客人进去。
都都T恤牛仔裤,一身学生装,扎个大马尾站在门口等车,与身后的灯红酒绿极为不衬。
一辆大G停在面前,副驾驶车窗摇下来,驾驶座上的人扭头看她。
“庭少?”蓝都都看看左右,确认他是停在自己面前。
“在干嘛?”沈庭声音发冷。
“等车,回家。”
“我送你。”
都都连连摆手,哪有坐老板的车的道理,“不用不用,我等公交就好。”
“公交?”沈庭挑眉。
“……”蓝都都哑然,“顺风车。”
“上来!”命令道。
都都看看左右,正好没人,她打开车门,爬进车里。
沈庭抬上车窗,看着她。
都都心里很忐忑,脸红的很,心跳更是打鼓一般。她摸着安全带卡好,余光看到沈庭在看她。黑暗里他神色不明,只是目光太灼热,让她想忽视都难。
“庭少,你看我干嘛?”她摸了摸脸,很烫,手指是凉的,正好降温。
“地址。”
“哦!”都都更为尴尬,“杜荣小区,就直走,然后……”
沈庭将车开动。
车里气氛奇怪,都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就这样不讲话好吗?是不是应该找个话题聊一下。但是两人也没啥共同话题呀,以前的事她又不想提。那说什么呢?
都都皱着眉,小脑袋有些发疼。
沈庭余光看到她苦恼的样子,开口道:“这小区很老了。”
都都稍微松了口气,“嗯,我和奶奶住一起,是她很久以前买的房子。”
“你们一直住这里?”
“从我十二岁就搬到这里了。”看了沈庭俊美的侧脸一眼,“这里很好,是一楼,奶奶进出方便。”
沈庭不再说话。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沈庭开了二十分钟,他开的有些快,幸亏路上车不多,不然都都觉得交警要来拦的。
车开到小区门口,“就这里停就好了,里面路窄,不好掉头。”都都指着路边说。
沈庭不说话,将车靠在路边。
都都转头,认真看着沈庭,“谢谢庭少,麻烦你了。”
她虽然娇气,但从小教养极好,感谢的诚意是真心的。
沈庭看着方向盘上的车标,“嗯”了一声。
都都下车,拍上车门,退了一步,朝沈庭摆摆手。
沈庭开动车,掉头,缓缓驶出小区窄窄的路。
蓝都都看着车不见了,这才转身往里走,一蹦一跳的,孩子气。
小区门口一辆大G又缓缓倒了回来,停下,高大的男人下车,倚在驾驶座旁,默默看着陈旧的小区门口,摸出一支烟,点上。
火光在黑暗里明明暗暗,照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夹烟的手指看起来青筋显露,似乎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