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3AM
“兄弟,算我求你了。别再费力了,你想见谁,想说什么,我都代劳,行不?”青瓷和郑艾宁死死按住赵启坪,谁都知道他是一心回战场求死的。现在可不是三国,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是战神,不可能,不可能的……”
两人不敢松懈,生怕他又发狂。就在此时,他们看到庄乘风溜了进来,还拿着一个针筒,朝他们做了噤声的手势。
“兄弟,好歹你活下来了。曲顺这回差点就死了,就算你不管自己,也要想想他啊!他可是就剩下你一个同袍了,还有那俩娃娃,可都是你义女呢!”郑艾平忙劝解道,赵启坪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但是他青筋暴露,凸显着他的不甘。忽然两人发现自己强力按压的人一下子软了下去,这才发现庄乘风不知道何时已经一针扎进他的静脉,估计是吗啡之类的。
“庄乘风,你!”青瓷大为吃惊。
“难道现在人手很充裕吗?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你们出去照顾病人吧。刚好老子累了,就休息一下,也看着他。”庄乘风倒是大大咧咧,似乎刚才风平浪静。
“难道从战场归来的人,都这么不择手段吗?”郑艾宁略有怨言。青瓷敲了敲他的脑袋:“他呀,可是战鬼!行无踪迹,居无定所。黑暗里的尖刀,随时给你来一下子。”
“你怎么知道?”
“咳,我就知道有三个人有这个称呼,其他两人,都死了。”
到底战场上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密辛,这里的人还有多少难以想象的过去?郑艾宁想象不了,也不敢想。
05:01AM
“这小子,呈什么能。”庄乘风轻骂着,不客气的卷起他的裤脚,斑驳的伤痕昭示着他的战绩。庄乘风看到他有时候走路会被迫停顿几秒,就猜到了他有腿患。赵启坪睡得并不安稳,常有小小的翻动。庄乘风好几次都要再打一次吗啡了,却无意中听到他的倾诉。
“爸,三哥,你们在哪?别丢下我,好吗?我保证不再调皮了,我一定……好好读书……我找了你们……好久……别再去战场,好吗?……其实我很怕血,很怕死……真的……如果不是你们,不是……你们……”庄乘风一端详,沙发上的人满头的水,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无助,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庄乘风不由得抓住他的手,想让他安心一点。赵启坪似乎察觉到这点,反握着他的手,摩挲着指间粗糙的茧子:“三哥......”然后沉沉睡去。
庄乘风的脸颊上,忽然流出两行热泪。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给赵启坪盖上被子。然后坐在一边,明明是灯火通明的观察室,可是眼前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昏天黑地的战场。习以为常的酒精味道,竟然带着炮火的呛鼻味道。他呆呆的看着床上那个人,好像老僧入定一般。
07:39AM
更衣室里,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论自己的病历和重温药名字。
“明珠,你准备好了吗?”说话的福永,她是半个东瀛人,父亲是东瀛出身,母亲却是本国的。虽说混血儿大多数都比较漂亮,但是她也算是一个例外。那个脸蛋让人一看就印象深刻,无论是谁,不管你有没有脸盲症,总是能轻易的认出并且叫出她的名字。因此她总是经常被人点名的,不过她大大咧咧的,也不太在意。倒是在两位老师心中拉了不少好感度,因此第一个考派药的,就自然而然的落在她头上了。
“我不担心,但是你就......”福永没有说下去,大家心知肚明。
“最后就最后吧,也没什么不好的。岳老师也是担心我,到时候应该就是关老师来考了,应该能过的。”
福永笑了笑,没说话。其他人都假装没听到。其实,如果是考核的话,大家宁可选择一个一直跟着她们学习进度的老师,而不是只挂个名字然后潜水的老师。毕竟她的脾气,喜好都更容易掌握,而不是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小道消息。
08:29AM
“医生,你们做出决定了吗?”陈易度正带着学生巡查病房,结果迎面看到那个肠道突出的新生儿的母亲急急忙忙走来,“医院说最迟今天出结果的。”
“是的,但是可能要您稍等一下。我还有教学任务,而且我们的院长也没有这么早来,他九点才来的。”
“但是你们应该做决定了啊,我是不同意关掉机器的。”母亲还欲多言,就被她的丈夫拖走了。
“医生,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九点就九点,我们等。”
两人走远后,大家都互相挤眉弄眼的。还是王柔站出来发问了:“陈老师,最后院方是怎么决定的。”
“你刚才都听到了,只有最高级的领导拍板,才能下达最终决定。”陈易度四两拨千斤,“怀朔,这个分间是你负责的,你来说说这些病历的最新发展。”
“好。”怀朔看似没有被刚才那对夫妇所影响,“34号床,楼顺次,男,69岁。他在十五年前诊断出双肾慢性衰竭,于十年前进行了双肾切除术,以及左肾的移植手术。结果好景不长,三年前再次诊断出左肾衰竭。现在正在移植队伍中,不是特别前列,估计等到再次移植的机会不大。目前都是靠着血液透析维持正常生活,但是一个月前,身体情况已经逐渐衰退到无法自理,转入本院肾科病房接受治疗。目前的治疗方案是.......”
“先停一下。”陈易度截住了话头,随意叫了一个学生,“宗闰年,你来说一下,如果你是医生,会采取什么治疗手段?”
这下可是给大家来了个措手不及,因为按照陈易度这十几天的问书模式,根本不应该有这一出。他是早早的给大家安排了一个分间的病历,每个分间六个病历,每天按照大家分配的病历分别问书,偶尔也会问一下大家意见。但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来就狙击追问的。
“末期的话,应该看看他有没有其他疾病。怀朔的病历太概括了,恕我无法下诊断。”宗闰年也不是吃素的。
“有高血压史,长期服用美托洛尔(β阻滞剂,beta blocker)和阿米洛利(潴钾利尿剂,potassium-spariics)”怀朔回答。
“那就先咨询患者的意见,看看是不是再继续保守治疗。如果患者同意的话,我们可以放弃血液透析,转为症状治疗(sytomatit,只治疗出现的症状,不处理病根),让他好好走完这一段路。”
“再具体一点。”
“与病患及家属随时沟通,使其了解病情的实时情况,同时及时了解终止透析后家庭成员的最新想法,以便随时调整治疗方案和沟通方法,尽量缓解其精神压力和心理负担。这个可能要请安迪医生和牧师帮忙。接着就是治疗原发病,维持生命体征,改善呼吸循环等对症治疗。然后就是纠正酸中毒,维持水、电解质平衡。由于这种病会带来慢性疼痛,止痛治疗也是必须的,panadol,tramadol那些可以设置成prn,让护士在需要时给予病人。”宗闰年侃侃而谈,虽然都是基本的事情,但是起码没有说错。
“嗯,大体上没错。”陈易度满意的点点头,“我希望你们记住,你们是医生,不是神。如果遇到那些死缠烂打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属,要学会如何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且保护自己。”
“我们能学青瓷医生那样吗?”一个学生发问,青瓷五秒内制服人的传说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很羡慕他的本事。
“不能,你们也不会。”陈易度一言拒绝,“他是从军九年的儿郎,你们算什么?”
08:36AM
今天,岳姚带的护理生们开始进行第一项实习技能考核——派药。岳姚让福永先准备一下,她偷偷找到穆珊帮忙。
“岳姐,你也太坏了。”穆珊正想着她不是负责考核,应该分身乏术吗。结果一听完她的请求,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一颤一颤的身子完完全全的暴露她得有多乐。
“如果能在她们第一次实习的时候,就留下这样的经验。那么她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太可能再犯下相同的错误。”岳姚看着那些在苦读病历的孩子们,“吃这碗饭,从来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五分钟后,考核开始。福永顺利的读出病历的重要部分:病人个人资料,入院背景,入院时的诊断,最近的诊断更新和生理体征,以及需要派发的药物,再进行三核五对。
(注:派药时需要读出药品完整名称,以免给药失误:
拿药时:由药车(柜)取药袋(瓶)时。
给药时:由药袋(瓶)取出药物时(护理师)。将药品放入药袋时(药师)。
归药时:将药袋(瓶)归位时。
“五对”是指药要给病人(或施打药物时)时,需确认以下项目[4]:
病人资料(病人对)。
药物内容(药物对)。
服药时间(时间对)。
药物剂量(剂量对)。
给药途径(途径对)。)
而就在她准备派给第一个病人的时候,观看的其他学生发出了小小的骚动。福永回身去看,赫然发现药已经没了!
“这!”福永顺着大家眼神的疯狂暗示,看到了攥着药瓶子的穆珊。当即马上赶过去,劝说她放下药。
“你好,我现在在派药,这个药不是你的,请你还给我。”
“我看到了,拿到了,就是我的。”穆珊作势就要吞药,福永赶紧夺下来,“如果你再在这里阻碍我的正常工作,我,我就要叫保安处理了!”
穆珊心想,这个妹子还有点胆量。于是她点点头,朝岳姚飞了一记眼神:“你们在考核呢?继续继续,加油啊。”
大家看着穆珊,又看看岳姚,好像明白了什么。
09:03AM
“这就是两位家长的意见,最后要怎么做,院长你定吧。”陈易度把肠道凸出新生儿的病历简单讲了一下,还有目前遇到的两难处境。
“刘主任,曲医生,你们怎么看?”
“我相信陈主任的判断。”刘梅打了个太极,这种情况还是不要胡乱掺和了。
“别人我不敢说,不过是陈主任的话,倒是可以试试帮孩子做修补术。”曲顺道,“他是唐老师的高徒,也曾经做过不同类型的内脏修补术,以及移植手术。可以说是经验丰富,如果陈主任也不行,我觉得,这里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胜任了。”
“这是你的病历,陈主任,你做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医院都支持你。”令狐城最后下了决定,虽然和没下一样。
陈易度点点头,转身就出去了。几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办公室的角落里,悠悠走出一个人影。
09:23AM
小小的保温箱被推进了手术室,陈易度,曲顺和学生们再次穿上了手术服。这次,是他们的主场。
“需要切除更多的肠组织吗?”曲顺拿着手术刀,摇摇头。
“不,”陈易度拒绝,“那样就到髂骨了,她会体重不足的。腹部肌空腔周围的肌肉很紧,不容易啊。”
“那就像紧身衣一样在她身上,不如试试帮她的肌肉解压,增加腰围?”王柔提议。
“可那是她肌肉的一部分.......”曲顺道。
“切开就不是了,”王柔不肯罢休,“在皮肤和肌肉中间创造一个平面。”
陈易度转头看看自己的学生,还有些出息,没给他丢人。
“曲医生,我就从心脏入手吧。”陈易度道。
曲顺稍一皱眉,也同意了:“那我负责腹部。”
09:42AM
“栓塞已经就位。”陈易度道,“准备好测试肠道修复了吗?”
“我可以了。”曲顺点头。
“王柔,你过来一下。”陈易度看着女孩上前,“你的决定,你敢亲自撤掉她的心脏支持吗?”
“啊?.......好。”王柔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有了参与手术的机会。
显示器上还是继续呈现规律的波纹,曲顺轻轻按了按腹部。
“腹压正常,内部联通。”
可是不到三分钟,糟糕的情况就出现了。
“肺压激增,上环前列腺素和氧化一氮。把她的肺压降下来!”陈易度当机立断,曲顺赶紧帮忙。
“肺血管舒张无效,心跳太快导致肺压太高。”曲顺摇头,“她还是要心脏支持。”
“她不会饿死了,但是会溺死在自己的流体中。”本来呆若木鸡的同学们中响起了这么一句话,大家一看,是怀朔。
陈易度后退了两步,“曲顺,你带着大家善后吧,我去和她父母谈。”
“老师,我也去。”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家诧异的看着怀朔。就算要巴结老师,也别选这个时候啊。
陈易度不置可否,到了更衣区脱下血淋淋的手套。怀朔和他一起默默的刷手,出门。
09:48AM
“孩子的心跳太快,牵连了肺部。”陈易度说的很慢,每个字就像刀子一样扎在父母的心上,“最人道的做法,就是关掉她的心脏支持,让她安安静静的走。”
“不行,我做不到.......”母亲疯狂的摇头,“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医生?”
“梁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情。自从她出生起,你们竭尽全力,为她争取更多的生存时间。”怀朔道,“她也很努力,现在她的身体在告诉我们,她已经撑到了极限。你们也许这辈子没有生过重病,不知道那种煎熬和痛苦。对孩子来说,这种痛苦,每多一分,都是对她的惩罚。”
母亲稍稍停止了哭泣,因为她从怀朔的话语中,听到了无限的悲伤和苍凉。眼前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医学生吧。可是怎么就这么瘦削,好似一阵风刮来,都能把他刮走。
11:21AM
“今天先考这三位同学。大家的表现还是能及格的,放心。”,岳姚点点头,“福永,你刚才吓坏了吧?”
“穆姑娘拿走药的时候,是有些慌了。”福永尴尬的笑了笑。
“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岳姚道,“当年我刚刚出来工作的时候,病房里有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不说是精神病人,是因为当时并没有下正式的医学诊断。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脑子有问题。”
“那次我派药的时候,有一个常用药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那个病人拿着药瓶子在我面前晃悠,说他吃了那些药,现在把瓶子还给我。”
“天哪!”大家惊呼,“太恐怖了吧?”
“后来怎样了?”
“后来自然是护士长知道了,把病人抓去灌肠,好歹没事了。她就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从此之后,我就知道,无论何时,药物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今天那么做,是希望你们能牢牢记住,很多悲剧,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
大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