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5PM

“这孩子受伤了！割腕自杀！”怀朔悄悄摸出去，就听到这么一句。当下的反应就是马上扑上去准备打下手。

“怀朔？你们不是听扬院长开会吗？”韩澄诧异，“现在这时间，你们也下班了。”

“韩哥，学习不分时间。再说了，算起来我们还是师兄弟呢。”怀朔嘿嘿一笑，“我今天才跟郑叔上完一台手术，手不生，你放心，不会拖你后腿。”

韩澄此时心中十万个草泥马奔涌呼啸着，他才不想认这个小子做他师弟！但貌似他的话语权从来就不怎么高，近乎没有的存在。怀朔这才仔细去看床上那个孩子，也是十几岁的样子。右手已经缠上了一圈圈纱布，但是还是有血在缓缓的渗出来，被染红的地方变成骇人的深红。而周边的白色也慢慢变红，渲染出一片吓人的色彩。

“动脉，神经，两条肌腱，全部都要连接起来。小怀朔，你敢吗？”韩澄这次罕有的主导了手术方向，“你是学生，如果做不来，站在一边看就好。”

“谁说我做不了？”怀朔一听就来气，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子，当一个可以任意摆弄的玩偶一样戏耍。

“你做过吗？”韩澄冷静的把纱布打开，那道短而深的伤口就这样暴露无遗。怀朔有点心虚，仿佛那样，把他那点强撑的虚荣也扯开了。

“我看过教学录像，我......”

“怀朔，不要逞强。”曲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现在不是你的学习时间，要是出现任何意外，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今天是你韩澄哥哥的考核，不要给他添麻烦。”

“啊？是这样啊？我......”

“曲老师，我先开始做剥离了，预计五分钟内完成。麻烦您半小时内，连接所有的部位。否则这孩子的手就废了。”韩澄没有理会怀朔。怀朔倒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就是他将来要面对的场面？

“好，听你的。我做你的助手，怀朔，站在一边好好学习。学不好我告诉陈易度，扣你的分。”曲顺让怀朔走开，自己带上无菌手套准备手术。

怀朔心中无言哽噎，我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

06:06PM

十分贴近桡动脉的伤口被小心翼翼的张开，曲顺要来抽吸头，清理一下手术视野。

“准头还行，正好切到桡动脉，拇长屈肌，桡侧腕屈肌，还有掌长肌。”曲顺看了看韩澄入刀的位置，点点头。怀朔一边瞪大眼睛，一边不由得摸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如果自己来，能不能这样干脆利落，一刀即中？韩澄没有回答，他知道，曲顺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06:10PM

“现在连接动脉。”韩澄道，“手术放大镜，微型镊子，八号线。”

怀朔转了转眼珠，止血机显示还剩下25分钟的时间。

助手护士点头，依次为他戴上了手术放大镜，递来了穿好缝线的微型镊子。至于为什么不用一般的可移动放大镜，就是看医生的个人喜好了，有些人喜欢戴着，可以随时看到全局。有些嫌戴着麻烦，就拿眼睛朝移动型放大镜慢慢瞄准了。

怀朔一开始听到这个病例是韩澄哥哥的考题时，真的是替他捏了一把汗。因为进行这种精细的缝合，对于技术的要求不可谓不高。就算是对于一个年资尚浅的住院医生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出师准备谋求正职的实习医生？

韩澄可没空管怀朔的万千思绪，他现在眼中只有那些肌肉和血管。肉眼不可见的缝线在这些组织间穿插联系，缝合打结。速度很快，怀朔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他怀疑自己看了一出假的手术。

“老师，麻烦剪线。”韩澄道。曲顺点头，怀朔这才发现他也戴了那种放大镜。须臾之间，零碎线头就出现在弯盘里。

06:15PM

“现在开始，缝合神经。”韩澄的声音再次响起，怀朔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双眼闪烁着渴望的光芒，他努力的把手术的每个细节记入脑中。在他的小组里，笔记做的最少的就是他。他向来觉得，如果你的脑子记不住东西，那么写下来，也无济于事。他的笔记本简单至极，就是一个个大纲式的短句。只是像电脑里面的文件名字一样，只要看到那个短句，他就能完整的回忆起相应的技术要点，或者知识点。所以尽管大家都有共享笔记的习惯，却不会选择他的笔记。

“肌腱缝合术，好。”曲顺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话，大家也没有继续接下去。

韩澄的动作依旧那么高速，而曲顺几乎完美的配合，让人看了仿佛两人就踩在节奏上一般。韩澄刚刚缝合好一个位置，曲顺的微型剪刀就剪下去了。如此重复了七次，整个缝合就算完成了。

06:35PM

“停掉止血机。”韩澄把器械往弯盘一放，“报告体征。”

“血压100/70，血氧93%，正常范围。”护士回答。

“好，老师。我做收尾的缝合工作。”韩澄拿过新的针线，继续忙活了。怀朔眨眨酸痛的眼，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手术室。

06:39PM

怀朔感觉头有点晕，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韩澄做手术的场景。行云流水的穿线，干净利落的缝合。这些动作他在实验室里重复了上万遍，却没有信心能做到像韩澄那样。早在入学的时候，他就听说过一句话：有的人是生来注定要做医生的，有的人却是要经历多灾多难才能成为医生。此时他深有同感，韩澄是前者，而他自己，只是后者。

“叮铃铃......”他刚刚开机，就收到了几十个未接来电。他只觉得厌烦，每天既定的报道电话就像一个无形的枷锁。他像一只被束缚的幼鹰，不管多么想振翅高飞，都会被人以关心的名义困在一方天地。

06:45PM

“怀朔？”怀朔正准备离开医院回去，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进修的陆旦医生。

“陆医生，您今晚夜班？”

“嗯。不过你们不是应该早下班了吗？”陆旦有些奇怪。

“哦，我临时看了一场韩医生的手术，很厉害。我这就回去了。”

“哦，他呀。”陆旦点头，“是挺厉害的，他为了拿到这里的位置，没少吃苦。”

“嗯？”怀朔好奇，这家医院里藏着的故事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他的父亲，是藜麦医大的终身荣誉教授，还是刑警学院的客席教授。”陆旦道，“照理说，有这么好的背景，去一个州际医疗中心做一个医生慢慢熬上去，总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风沙好得多。”

“可是他没有......”

“对，传闻这父子俩的关系十分的恶劣。唐教授连小韩医生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去参加。”陆旦摇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这个家伙，是实打实的靠势力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毕竟连姓氏也不同了......”怀朔苦笑一声，“您还有工作，我不该打扰您的，再见。”

“不要被自己的出身，局限了自己的成就。”陆旦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去。怀朔的步子猛然停了下来，半晌，又坚定的向前走了。

07:13PM

捷胜路88号，白沙郡灵石分区诊所。

“总算是开始营业了。”令狐城看着这家暂时寄居在社区中心的诊所。被规划的诊所区域已经开始如火如荼的装修，预计半年后就可以用上。但是远水不能救近火，于是扬宾直接找附近的社区中心，和负责人协调以后，决定让他们使用这里作为夜间诊所的临时场地。至于白天，社区中心还是要举办自己的活动和课程的。而扬宾为了跑到这个地点，也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奈何他只能在白沙郡一郡之地做出协调，而同样在建设分区诊所的黑沙郡，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是啊，令狐院长........啊不，令狐医生。”他旁边站着的是从碎叶灵石医院调来的护士，孙静。

“行了，我们还是赶集张罗起来吧。我那个好朋友啊，简直不给我留一点余地，压榨务尽。”

“瞧您这样子，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人。过段时间，那些实习生就会分批来帮忙的。到时候我们就有免费人手尽情使唤了。”孙静埋头整理诊所开张需要的各项文件。

“也只能如此了。”令狐城看着外面已经排起队来，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工。

07:43PM

“来伤者了！”陈凯再次风风火火的推着轮床闯进急诊区，“商银，男，三十多岁，左边脸颊有超过20厘米的伤口，可能有颞骨，上颌骨骨折！他还有下颌骨粉碎！”

“怎么回事？”陆旦赶紧上去接手，伤者的状态很不好，说是血流满面都不过分。

“他在地铁上和陌生人发生了争执，结果那个家伙直接操起滑板砸了过去！”

“这都什么事啊？火气这么大？”

“结果轮子都掉下来了，是金属轴。”陈凯轻轻拿开覆盖伤口表面的布，“于是就这样了。”

“我们必须保护他的呼吸道，他的嘴巴里有血液堆积。”陆旦戴上手套，拿起钳子，“他需要插管！”

“这是贯穿的口腔缺损，加上下颌骨粉碎，我们需要止血。”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韩澄也赶到了。

“韩医生，我以为你还在忙着照顾那个割腕的呢。”陆旦道。

“一个追星追傻的孩子，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安迪姐了。”韩澄也上前帮忙，“看来要从脖子插管了，准备聚维酮碘，手术刀和6号管。我做气切插管！”

“哇，韩医生你这样抢活干真的好吗？”陆旦刚刚固定完人的插管位置，“给条活路好不好。”

“陆医生，委屈你一下了。”陆旦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几下，原来是曲顺，“过了今天，你想做多少做多少，让小韩给你打下手也行。”

“放心好了，曲哥，我知道今天是他的大日子。”陆旦退后几步，看着韩澄流畅的抽出气管内管，固定，插入，衔接呼吸机。

08：52PM

陆旦拿着电筒笔照了进去：“瞳孔对称，有反应。”

“你知道你自己在哪吗？”韩澄抱着病历问。

男子艰难的点点头。

“你的下颌骨和脸颊有多处骨折，而且你脸部的肌肉，血管有一部分被撕扯下来了。”韩澄缓缓的说，“你需要大型的重建手术去挽救你下颚的功能，这些同意书你需要看清楚了，没问题就签署吧。”

“这里有块板子，有问题你可以写在上面问我们。”

09：09PM

“先生，你的新一期肺结核药，拿好。一个月后回来，我们再做下一期的评估。”令狐城刚刚把眼前的患者送走，还没顾得上喝水，就又要接诊下一位患者了。

“这是你在灵石医院做的抽血结果，一切正常。”

“这个伤口的恢复情况很好，不要沾水。三天后回来我给你拆敷料。”

“你这个慢性肺病，很大原因是因为你有超过20年的烟龄。如果你再不戒烟的话，病情只会加速恶化。我们这里有戒烟的膏药，以及口香糖。你需要的时候就用一个，记着一次只能用一种，不要多用，不要过量。如果成效好的话我们就继续，戒不了也没办法，身体是你自己的。我把利弊都说清楚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要是学小孩子那样强制监督就没意思了。”

09:47PM

“夹住下齿槽的分支。”韩澄拿着钳子和螺丝钉尝试固定商银的肌肉组织，陆旦依言固定住了。

“手动按压，试着合并骨折的伤口。”韩澄眉头紧皱，这个手术的难度一点也不比刚才的低。

陆旦试了试，但失败了。

“下颌升支粉碎性骨折太严重了，我没办法完全固定。如果不能恢复骨性结构，我们也做不了任何皮肤肌肉的移植。”

“不如用异物移植物进行填补？”陆旦看到那个糟糕的创伤，也很发愁。

“不行，缺损空隙过大。”韩澄还是继续寻找螺丝钉的固定点，但是现实实在不容乐观。三分钟后，他索性就放弃了这个选项。

“我们直接缝合吧。”韩澄的声音低沉的吓人，“等他醒来以后，我会和他解释的。”

00:25AM

“宵夜送到！”辛辣的味道瞬间充斥着整个急救区，大家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

“老秦难得啊，铁公鸡开窍了？”曲顺笑吟吟的拿走一包面，“范式面馆现在也做宵夜了吗？”

“入乡随俗罢了，我们这边是他面馆最大的客源了。还不得想尽办法拉拢我们？”秦臻继续分发面条，“好像少了一个人，我这数明明就是今晚值班的人数啊。”

“韩澄一个人躲在会议室里呢。”陆旦发话了，“有个被打的下颌骨碎裂的患者送来，我们修补不了，只能缝合了。那个人估计这辈子只能吃流食了。他守到患者醒来以后，就把自己锁在会议室里不肯出来。”

“嗯？这孩子平时也没觉着这么倔的啊？”秦臻有些惊讶，“快叫他出来，这个点不饿吗？”

“算了，由他吧。”赵启坪正大快朵颐，“他总要学会接受这些的，毕竟没上过战场，心理还是脆弱了点。”

“他在考试。”曲顺一语点破，“就算最后我们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但至少，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们要想办法寻求不同的办法，验证为什么失败。吸取教训，改善未来的治疗程序。”

“考试是一个，可我看他那个劲头，不像只是为了考试。”陆旦并不接受这个答案。

“吃面吃面，秦老虎拔牙，值得庆祝。”赵启坪近乎胡搅蛮缠的把话题引到别处，像是这个月新出了一个什么“动物之森”。这个游戏是一个慢节奏的养成游戏，适合一群想养宠物但是完全没时间的人。大家的焦点很快就转移了，剩下陆旦一人，望向灯火通明的会议室。

06：52AM

“你这一个月来的成绩做的不错。”曲顺看着正在埋头写病历的韩澄，“我和副院长说了，你可以留下了。”

“那个患者......他真的只能这样了吗？”韩澄刚好写完，抬头望着曲顺，“我不甘心。”

“你已经尽力了。”曲顺从他手中拿过病历，“我们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只能无愧于心。”

“诶，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下班？”赵启坪的声音传来，“昨晚是分区诊所开张的第一天，令狐城这会应该刚下班。我们去找他喝酒！”

“你什么时候和令狐城关系这么好了?”曲顺道，“不是看不惯吗？”

“都过去了，你不觉得今晚我们过得很顺利吗？那都多亏了他，走吧小澄，别纠结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哥哥我舍命陪你浪！”

韩澄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两个人连拖带拽的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