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听刘婆子说……二老爷在外面……养了个小少爷!”留青闭着眼,咬牙吞咽了几次,最终还是不敢隐瞒,将刘婆子对她转述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的……可是真真如此!”时烟倏地站了起来,纤细手背无意间挥下了未来得及撤离的碗筷。
“咯噔!”一声
圆滑小碗洒下一流清粥,在暮红色的牡丹绕蝶织毯上滚了几圈,最终摇摇晃晃覆于地上。
时烟瞪着精致微狭的圆眼,唇上朱砂入齿,一时气意难平,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你休要听些恶奴乱嚼舌根子!自我入门,郎君不过一两个无子通房在府上,哪里会有少爷可养?!”时烟通红着眼,狠狠瞪着跪在脚边的留青。
“奴婢未曾说过一字一句的假话,夫人若是依旧不信,可唤刘婆子前来对证。”留青匍匐跪地,泪眼婆娑,一双明眸清正非常的看着时烟,竟看的她一阵后怕。
时烟隐忍不发的闭上双眼,薄唇轻启:“唤刘婆子进来。”
少许片刻,刘婆子掀起门帘进来,见留青跪在地上,如粉的脸颊上挂了两行清泪,当下也赶忙“噗通”跪下,生怕一不留意惹的时烟不快。
“刘婆子,今日叫你进来,你可知所为何事?”时烟紧了紧手下桌子边角的绸布,心里翻涌着的悲愤犹如油锅里煎熬着的面饼,外烫里凉。
“回夫人,留青姑娘说的,亦老奴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还请夫人明鉴。”刘婆子知道时烟待下人素来和善,言辞间虽有恐慌惊吓之感,却并不畏惧时烟,也正因如此,她作为檀家招卖过来的婆子,对时家嫁过来的时烟分外忠诚。
“罢了罢了,我亲自去书一堂一趟。”时烟松开桌上铺着的绸布,留下几条新成的折痕。
她俯视着面前跪着的两个贴身下人,轻轻的吸了口气,逼退了眼眶里的泪液。
几人穿过木桥长廊,转了几次回弯,途中遇到几波下人,看她皆是一副同情的模样,时烟脚下生风,内心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此荒谬之事探个究竟。
庭院深处书一堂
檀容无奈的牵扯着稚子檀临,将之安置在内室,吩咐得力小厮下去安排膳食喂食小少爷。
一切作罢,檀容坐在正厅侧座上,紧锁眉头,愁闷的揉了揉自己的脑穴。
今日晨起,听闻早年同窗安君要来探望,因记挂着长女稚儿,他特意推脱掉和一大家子晨起用膳的常例,亲自迎客,却不曾料到,安君此次前来,竟是因降职流放穷乡僻壤,担忧好友长女稚子受此灾苦,特,前来送还。
如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偏他同窗好友不知,他寄养长女稚子,意图是为了时烟能嫁于他,如今稚子随着安君率先归府,府里门房丫鬟们无一不见,三五成群口口相传,怕是不等一刻钟,这传闻定是要穿到横竹苑烟儿耳中了。
檀容倚仰望向屋顶,双目迷离,不知该如何面对爱妻时烟。
他幼时与时烟互为邻里,两家常有走动,虽他年岁比时烟长了三岁,却对她喜爱非常,一知人事便暗许非卿不娶,无奈新帝登基,时家老太爷曾为新帝恩师,时家门楣光耀重返,举家搬迁至京都,两家再无来往。
后来他进京赶考,京都客栈居旅人满为患,不得已,他借宿在父亲故交时伯父府中,也因此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时家小女时烟。
进京之初,父亲教导他先成家后立业,俗语言:百事孝为先,他以为此生不会再与时烟相间,遂点头同意,娶了陈家长女。
三年备考,科举之年,陈妇为他产下长女稚子后撒手人寰,丧礼完毕,伤心之余,他不负众人所托,毅然决然踏上了进京之路。
不料世事无常,借宿时府一月有余,再次见到时烟,情不能自已,加之时烟幼时与他交好,情谊犹在,两人就这么私定了终身。
檀容每每思及家中亡妻稚子,观眼前时烟娇花嫩颜,心中愧意万千,然,时烟此生为他所至爱,两人情谊与共,轻易抛之谈何容易。
时家远离因县数年,不知檀容已经娶妻生子,见他腹有诗书,谈吐不凡,遂将女儿许配给他。
赶考结束,檀容高中传胪,名次不后不前,时父对他的这等结果含有诸多不满,事后不再提及此事,檀容心急荒诞之余,怂恿了时烟与他私奔至因县,两人在因县结为百年之好,京都时家虽知晓此事,却绝口不认时烟为女,两家遂渐渐断了交际。
幼时交好,檀容深知时烟容忍不了他的过往,如若知晓,必然不愿下嫁于他,便早在时烟到达因县之前抢先一步,同父亲母亲商议,将家中仆人变换,长女稚子托付旁人,自此,至时烟入了檀府七载,此事唯有家中父母及几个老奴知晓。
本以为如此做法便可无忧,不曾想时烟身娇体弱,成亲七载无子,母亲着急之下,催促寄养好友安君拜访,恰逢安君降职搬迁,顺势将稚子送回,留言择日送归长女。
若说两者必选其一,檀容承认他是放不下时烟的,无奈长女稚子亦是他至亲骨肉,他受先人诗书教导,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割舍亡妻所留的长女稚子。
事情已然到了如今这一步,他便是再苦恼烦闷,也要受爱妻子女的一顿磋磨了。
檀容深吸一口气,胸膛里“咚咚咚”的声音来回传荡着,撞的他心神不宁。
门帘被掀开,檀容脸白了几分,闭眼不敢看来人。
“容儿,临哥儿呢?快让我看看!”檀老夫人爱孙心切,一进正厅就忍不住唤起了孙子的幼名。
“在内室用膳,母亲且去看看吧。”檀容听到声响,发觉并非是时烟,不知怎的,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打心底不想让时烟知晓此事。
檀老夫人领着贴身婆子进了内室,檀容继续坐在正厅,听到内室传来老母稚子的谈笑声,紧张苦闷的心,蓦然就有了一丝慰藉。
还未等他舒了口气想好对策,书一堂门帘又被从外边掀开了。
檀容定睛一看,顿时面色如白纸,双目瞪视,四肢僵硬不敢轻易动半分。
这次来的,正是他的爱妻,时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