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领着丫鬟婆子们还未到内室,光是在门外就已经听到了从内室传过来檀老夫人和孩子的笑声。
一婆子行至门前掀开门帘,时烟一眼扫到正厅里坐着的檀容,站在门外楞神了片刻,两人相顾无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本以为自己成亲七载体弱无子,婆婆郎君虽有怨言却并不苛待自己,却未曾想,郎君原来已有子女,亦是不用她生或不生了。
“听闻院里传言,说你养了个外室的少爷?”时烟挥了挥手,将跟随着的一众外套婆子挡在了帘外,踏着生莲小步,缓缓踱步至檀容旁边的木椅,捋了裙摆坐下。
“烟儿,我……”檀容颤着嘴,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爱妻,来回几次,竟是没法子将事实真相说与时烟听。
“如此看来,你这反应倒像是真的了。”时烟挑了挑黛眉,勾起朱砂红唇,一抹了然的苦笑跃然脸上。
嫁进檀府七余载,她头次觉得自己看错了这个日日陪伴于她身侧的郎君。
“烟儿……临哥儿是我至亲骨肉……你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接纳于他。”檀容心中愧意万千,耳边尽是内室檀母稚子的笑闹声,不知怎的,顶着被时烟迁怒的风险,突然把这句徘徊在心口荤话说了出来。
“呵!容郎你这是当我是宽容大度的正房夫人呢。”檀容向来对时烟纵容,养成了时烟不在意为妻者与夫郎尊卑有别的家族礼教观念,遇着不顺心的事,嘴里的话犹如刀子一般,只往人心口上戳。
“烟儿莫要如此说自己。”檀容心知这是时烟的气话,一时暂且搁至了接稚子回府的心思,只害怕爱妻怒急气坏了身子。
“原林,是谁入室了啊?”内室抱着孙子玩闹的檀老夫人听到隔着雕花长窗的正厅有人私语,猜想是有人来了。
“娘……是烟儿进来了。”檀容看了一眼内室,转头对上时烟幽冷如水的双眸,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告知母亲时烟过来了。
眼下这件事,无论他如何阻挠隐瞒,今日都必须要有个说法了。
“烟儿来了啊……”檀老夫人抱着稚孙,枯槁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尖,嘴角的笑意僵了些许,犹豫了片刻,她最终还是将临哥儿放在软榻上,由身边婆子搀扶着,走出了内室。
“娘。”时烟余光见到檀老夫人从内室走出来,垂眸站起来福了福身,恪守规矩的叫了她一声。
她不信檀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她也不会一到这书一堂便急匆匆的进了内室看望孙子,连自己来了也没有察觉到。
“来了啊?”檀老夫人有点不太自在冲时烟笑笑。
“嗯。”时烟垂首,面色淡漠无常。
几人站在同一屋檐下,难得的互相静默着没有挑破。
“今日这事儿……我左思右想,私下觉得还是说开为好。”檀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内室正厅衔接的红雕花圆拱门帘前,看着正厅里的一对夫妻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选择将这隐瞒了时烟七载有余的檀家秘闻告知于她。
“娘……”檀容焦急的看了一眼时烟,想再缓缓,不让时烟那么早知晓这件欺瞒她七年之久的事。
时烟讽刺的回看檀容一眼,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
“娘你左思右想的时长可是真真让我开了眼。”
时烟坐在堂前的檀木椅子上,双目垂眉俯视着鞋上的鱼戏荷花图,面上虽然不显丝毫气恼,但音色却与往昔相比较,多了缕阴哑沉勉的声线。
“烟儿!”檀容见平日里和气遵礼的妻子公然在众多丫鬟婆子面前对母亲语气不恭,当下心里也不由得哪里升起了些许怒火,竟是遮蔽了他一贯的理智,使得他头一次对时烟吼斥了起来。
时烟听罢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静静端坐于正堂,仿若心如死灰般,双目明离的当着诸多人的面,看的檀容一阵懊悔心虚。
不知时过多久,时烟陡然起身快步走到檀老夫人面前,须臾之间,纤手一抬珠帘,内室景观瞬时一览无余。
“原林媳妇!你!”檀老夫人害怕她对自己孙子不利,赶忙伸出手想拦着她,不料时烟终究还是先她一步看到了内室软榻上坐着的一个孩子。
时烟看着檀老夫人还没有来得及碰到自己的手,怒极反笑。
“你们檀家,当真……是瞧得起我时烟。”
时烟注视着内室软榻上进食的稚儿,瞧见他与檀容五分相似的眉眼,心口顿时一气未散,憋于体内,生生卡的她胸中疼的无法言语。
话毕,时烟突然眼前所见皆被一片白雾所覆盖,待她还未所查,人竟是先一步昏厥了过去。
“烟儿!”檀容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爱妻几欲躺倒在地,吓的半晌平静不了心绪。
“叫什么!还不快安排人去请郎中!”檀老夫人板着脸瞪了檀容一眼,手里的紫木镶金拐杖上片刻间虚出了一手的湿热。
一阵忙乱以后,时烟被众婆子七手八脚抬进书一堂右边侧室的白木雕花贴金床上。
……
时烟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走在荒无人烟的乡村山间,四处一片暗黄,有落日余晖之色,却全然不见空中一抹云彩一顶朝阳,实在是诡异的很。
她明明记得自己刚刚还站在书一堂和檀老夫人争辩,为何眨眼间到了这等缥缈虚无的山林里来了?
莫不是她幼时读的志怪话本子里女妖携走了她来,要引着她走向那怪谈书屋撕了道符救妖?
时烟沉思着打量了四周的景观。
前方一条狭长小路,左方尽是空旷无人的绿色麦田,右方一片深暗幽密的古树连天,前方尽头是山脉连绵,若不是此刻眼前一片昏黄,时烟都想赖在这里游玩几日不想回去了。
她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前后来回的小路,不知究竟该往何处走。
“记得爹爹那本《临樽怪谈》里有言:乾朝十三年一李姓书生进京赶考,夜里行至路边一破庙宿眠,梦中无意误入妖人住所,李姓书生刚入秘境不知何处,以为是哪路仙人邀他做客,在妖人的住所里待了七日七夜,后不得而出,囚禁秘境数十载,直至某日一位法师行至破庙落脚,见庙里佛像暗藏玄机,施了减寿的通天法术,方才将这李姓书生解救出来。难不成……我如今也是进了这妖人的秘境中来了?”时烟环顾四周,面色发白,一时不敢再如之前那般轻举妄动了。
她一人坐在小路中央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四周静谧非常,一时竟似像是掉入了万丈深湖中,丁点声音也没有。
本以为自己不动不碰不摸便不会出错,哪里知道,这秘境竟然有四时交替之变换,时烟才不过坐了一会子,天空便开始阴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来。
时烟无可奈何,一头扎进了身后的古树丛林里避雨。
如灌之水滴落不绝,覆了时烟一身,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树林里同无头苍蝇般不知方向。
耳边雷鸣电闪,雨如瀑布,犹如真实之地,让时烟恍然觉得,之前在檀府和老夫人对峙不过是她猜想出来的,眼前实景才是她不知何时所经历的。
夜色渐渐将近,时烟在大雨里栽倒于泥泞小路上,迷离间似是看到了一只个人影。
“醒了!二老爷!二夫人醒了!”
时烟迷迷糊糊,正欲睁开眼睛仔细观察那人究竟是谁,耳边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了留画那丫头的惊呼声。
“谁醒了?”她疑惑不解,抬手一动,竟是不自知的动醒了自己。
时烟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躺在了书一堂偏室白木雕花贴金床上。
刚刚所经历的丛林密雨仿佛做梦一样,梦醒了便找不到丝毫踪影。
“烟儿!”偏室珠帘被拨开,檀容憔悴的面容霎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