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燃着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时还有一些火苗子跳将出炭盆外。柳元月把信逐字逐句的读完,“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抬手扔进炭盆里。
很快,信纸被烧成了灰烬。
暖意扑到柳元月脸上,也模糊了她勾起的嘴角:“本宫原以为他是不同的,没料想,他跟这天下的男人一般无二。”
丫鬟小翠听出她话里的冷意,连忙垂下头,退至一边,大气不敢出。
屋里静默,小翠低眉敛目。就听柳元月柔声问她:“小翠,你觉得本公主该怎么做呢?”
“奴婢不知。”小翠吓得直接跪在她面前,头抵着地,一阵哆嗦。
柳元月抚摸着手上的红艳艳的蔻丹,轻轻地笑了:“本宫看上的人就是本宫的,哪容他人染指,她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青楼下贱胚子,也配?”
小翠不敢抬头,面前这位主越是笑得欢,越是难伺候,元月公主可是宫里出了名的喜怒无常。
“小翠,你既不知该怎么做,便帮本宫去唤二哥来,好不好?”
柳元月叫下人办事的时候不喜欢用命令的口吻,她独爱这种略带撒娇的询问语句。效果出奇得很好。
当小时候他们宿在皇后的凤鸾殿时,小公主和小皇子提出的要求,下人们总是先满足小公主的,再是小皇子,无一例外。
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界日益开阔,柳元月更是将这一点运用到了极致。
“喏,奴婢这就去请二皇子来。”
现下,小翠就诚惶诚恐地应了,柳元月满意地靠回塌上。
本宫倒要见识见识,这苏姑娘是人还是妖。若是成了精的狐狸,本宫就连皮带肉,给她扒下来。
小翠随着宫人进来请安的时候,柳元清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看到小翠,他便把书放下。
二皇子柳元清跟他妹妹不同,是个真正温柔到骨子里的人。他待人和善,包括下人。他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三妹妹唤你前来?”
小翠有些受宠若惊,她轻轻点头:“回二皇子,奴婢正是奉公主之命,前来请您。”
“既然三妹妹有请,那就走吧。”柳元清不疾不徐地站起身,眼睛看着小翠,“倒是劳你跑一趟了。”
小翠连声说不敢,小跑到他前面带路。
......
这一日临春楼客流不大,贵客便不多,苏清难得清闲。她懒懒地翻着手上的风月话本,有些不屑,哪来那么多穷书生和青楼女子成双成对的故事呢?
不说对门的虹月阁,单说在临春楼,穷书生饿死在门口,都不会有姑娘上前一步。青楼妓子卖身卖笑卖艺,为的是大把大把的钱和滔天的富贵。
楼里的姑娘不是昧下些赏银,一点点攒起来,为自己赎身;就是攀附富贵老爷和公子哥们。毕竟只有哄得他们开心了,才能被抬回家当妾室,脱离这污秽不堪的泥泞之地。
苏姑娘倒是没旁的想法,当好她的花魁,迷倒那些男人:让他们疯、让他们狂、让他们乖乖掏钱,就是她的人生信条。
她这些年赚的银子早够她逍遥快活了,她也不离开,一来何妈妈对她有恩,二来她其实很享受当下的一切。
除了最近那个男人,让她摸不着头脑以外,一切都好。
想远了,苏清微微一笑,把注意力再放回手头上的话本。
楼下,何妈妈原本倚着桌子打盹,昏昏欲睡,今儿个生意不好,她也犯懒,周围的妓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们去了。
她正要睡过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整个大堂仿佛活了过来,她知道,来客人了。
何妈妈抬眼看去,就见两个男子被一群妓子围在中间,这两个男子相貌出众,打扮也贵气。
一个长身玉立,眉眼温柔,是一开口说话,就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主儿;另一个身高逊色不少,跟楼里的姑娘一般,但好在五官出色,甚至有些艳丽,长了张男生女相的脸。
何妈妈暗暗可惜,这要是个女娃娃,落在我手里调教,就是下一个冠绝上京城的花魁。
楼里的姑娘手往他们身上招呼,身子软成了一滩水,不停地往上蹭,娇滴滴地撒娇。
那高个的男人有些尴尬,控制着力道巴拉下她们的手,嘴里客气:“还请姑娘们莫要乱来。”
矮个子的那位却没这么好的脾气,用力推开攀在身上的妓子,神色不耐烦,还上前挥开一帮死扒着同伴的手,抬高了声音:“通通闪开,我兄弟二人只为苏姑娘而来,你等休要纠缠,否则别怪我不讲理了。”
何妈妈听到这话,忙挤开人群,走近前来,微微一福身,“两位爷莫急,苏姑娘在房里呢,我这就差人去喊。”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抬手招来了旁边的丫头,正要吩咐,被出声打断了。
“不必劳烦苏姑娘,让这丫头领我兄弟二人前去即可。”
“这......”
何妈妈略有迟疑,那边矮个子男人眼风立马扫过来,不怒自威,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将她震住。她便呐呐吩咐丫头仔细带路,小心伺候着。
待小丫头领着两人上楼,何妈妈才收起脸上的笑,蹙起眉头,来者不善啊。
楼里的姑娘倒是没想那么多,互相递了眼色,咕噜咕噜冒酸水。
哼!这好事又摊那狐媚子身上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蠢样子,真是没眼看!
苏清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停下翻话本的手,打开旁边的柜子,抚平书上的褶皱,放进去,关上。
她回过身,将将往前迈了两步,小丫头带着客人已至眼前。
小丫头给苏清见了礼,一两句说明了情况,又拜过客人,带上门退下了。
苏清了解了大概情况,笑着引两人落座,那两人没推辞,一一坐下。等他们二人坐好,她也随之坐下,伸手为他们倒了杯茶,然后大大方方地抬头跟他们对视。
这两个人从刚进来开始,就在打量她。高个子的男人尚有顾虑,做这事懂得不露痕迹;矮个子的男人却无所顾忌,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蓦了,眼中还露出了不屑轻蔑。
苏清心里疑惑,面上如常,她柔柔一笑,“二位爷指名要奴家伺候,是奴的福气,不知道两位爷是要听奴弹琴、唱曲、跳舞还是旁的?.”
矮个子的男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抵在唇边,不咸不淡地开口:“旁的还有什么,你不就只会这几样吗?”
“若爷不弃,奴作诗赋词也能卖弄一二,至于旁的,奴便真不会了。唯有服侍人一道最是精通,保管让您欲仙欲死,”说到这里她一顿,眼睛不避不让地望过去,“可奴家通的是服侍男人之道,您怕是享受不了了。”
矮个子男人一愣,不怒反笑,放下杯子,终于正眼看她:“刚刚楼下的老鸨都没识破我这扮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清拿过她的空杯,倒满,缓缓推过去,莞尔一笑:“奴凭感觉罢了。”
嫉妒、不屑、鄙夷和厌恶,是女人看到她时常有的情绪。
那女子本不甚明白,转念一想,便知道她话中的深意。原是我露了太多情绪,叫人察觉。又在心里赞道:这妓子不愧让陆渭然流连青楼,乐不思蜀,实在是手段高超。
这女子正是柳大公主,而她旁边的就是二皇子柳元清了。
二皇子那天一过去,柳大公主就亲亲热热地过来拉他的手,她眨着大大眼睛撒娇:“二皇兄,我欲逛青楼,你随我一同去,好不好?”
柳元清脸色一变,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回来,低斥她:“胡闹!”
柳元月嘟起嘴,还想说点什么,面前的二皇子已经甩袖走了,她只能气得原地跺脚。
二皇子觉得这个妹妹真是被宠坏了,才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堂堂公主去逛秦楼楚馆,这事儿传出去,不说天家没脸,她自己也难嫁人。
按理说这事儿兄妹两没谈妥,也该就这么揭过了,无奈柳大公主摆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还隔三差五派小翠来哭诉。
“二皇子,奴婢求求您就答应公主吧,呜呜呜,公主好几天没吃饭了。”
“二皇子,奴婢求您去见见公主吧,呜呜呜,公主眼看着是不行了。”
“二皇子,奴婢求求您去见公主最后一面吧,呜呜呜,公主说没一个人疼她,要吊死自己。”
柳元清:“......”
他被闹得头疼,见他三妹妹这段日子确实消瘦许多,也心疼,只能陪着乱来。
可见,柳元月养成今日这骄横的脾气,有一大半的责任,二皇子得背。
柳元清原本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品茗。现在见他皇妹被戳穿,怕她一激动,抖出什么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忙接过话茬,“在下朱柳,这是舍妹朱元,我兄妹二人无意冒犯苏姑娘,实在是小妹娇纵惯了,年幼不懂事,非要见识这上京城最美的女子,在家里又哭又闹,百般折腾,在下不得已,才带这骄横妹子来叨扰姑娘。”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恭维了苏清美貌,又为自家妹子开脱,把她的行为盖上年幼不懂事的戳,不可谓不高明。
来者便是客,无论是何理由前来,苏清只管赚钱,她笑得眉眼弯弯,只道不妨事。
“既如此,奴便为二位弹琴唱曲,”说着,她望向柳元清,“还望朱姑娘赏脸一听,不要嫌弃才好。”
柳元月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怎么会,能听苏姑娘的琴和曲,是我三生有幸。”
苏清颔首,站起身,走到琴架前坐下,手拨琴弦,和着调,开口唱道: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她的声音动人婉转,高低有序,饱含感情,柳元清慢慢地听进去,时不时和着曲,曲指敲击桌面。
柳元月脸色则慢慢变了,这个女人确实才艺双绝,偏还生了副玲珑心思。
柳大公主在心里发愁:哎,这小蹄子,不好对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