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被他一路抱上楼,头始终没敢抬起来。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不是在床笫时跟旁人这样亲密,就算是小时候,白元元也很少抱她,进了临春楼,何妈妈更不会主动抱她。
苏清有点不适应,但是她感觉不坏,还有一点小小的雀跃。
陆渭然把房门用脚轻轻踢开,直接把她放到床上。
他把手撑在苏清旁边的床架上,用另一只手挑起她脸,眼睛肆意地扫在她脸上,神色不明。
苏清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初时还跟他对视,一会过后,慢慢把眼睛看向别处。
这时陆渭然把手放开了,气势十足,居高临下地看她:“怎么不接着跟本侯对视了?”
苏清微微抬头,迎着他锐利的气势,柔声道:“奴是下贱胚子,本就没有直视朝廷命官的权利。”
“你倒是避重就轻。”陆渭然嗤笑一声。
陆渭然也没再揪着她不放,走到桌前坐下,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了。
苏清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她站起身到陆渭然旁边微微一福,请示他:“奴为侯爷抚琴可好?”
陆渭然眼睛懒懒地看过来,喝酒的动作不停:“好啊,苏姑娘请。”
苏清微微一笑,便走到琴架前落座,手轻轻抚动琴弦,垂下眼睛看着木琴,柔声唱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苏清的嗓音婉转动人,初时声音不大,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呢喃,后来声音渐渐高昂,却不刺耳,倒是能击中人心。
陆渭然一开始听得漫不经心,后面慢慢也放下酒杯,竖耳聆听。
这首词曲本意是讲青楼女子俯仰随人,不能自主,命运总是操在有权者手中,陆渭然却想到了自己。
陆家男儿生于战场,死于战场。一朝封侯虽风光无限,但是也绝了他上阵杀敌的心。他忠君爱民,豁出性命去保护脚下这片土地,没有一丝非分之想,皇帝却不依不饶。
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苏清一曲唱罢,不见回应,抬起眼,就见他坐在前方兀自发呆,眼神是说不出的落寞。
她一愣,思绪千回百转,没开口,就静静地陪他坐着。
没过一会,陆渭然就已经回过神来,他收起外露的情绪。一手撑着脸,一手拿着酒杯,颇有些玩世不恭:“苏姑娘不愧是花中翘楚,生得貌美,嗓音和琴声也属上乘。”
苏清只是淡淡一笑:“侯爷谬赞了,奴家这琴曲登不得台面的。”
“苏姑娘谦虚了”,陆渭然挑起一边的嘴角,“苏姑娘唱得好听,在下很是喜欢,不若多唱几首。”
“喏,多谢侯爷厚爱。”
于是苏清又接连唱了几首,到嗓子有些难受,才停下来。她轻轻咳出声,那边陆渭然才注意到她的不适。
他屈尊降贵地倒了杯酒递过来:“苏姑娘请。”
苏清微微起身:“谢侯爷。”
陆渭然看她喝完杯中的酒放到一边,也不走,就杵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苏清心里嘀咕,面上不显,微微一笑:“侯爷可是累了,奴这就伺候您休息?”
陆渭然双手撑住琴架,身子往苏清这边倾斜,脸慢慢贴过来,不避不让。
以色侍人是她的本分,也是她的资本,她缓缓闭上眼睛。
可她等了一会,陆渭然的吻没有如她所想般落下来,她有点疑惑,睁开了眼睛。
陆渭然已经不在面前了,他坐回桌前接着饮酒,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着杯子,不急不慢地开口:“休息就不用了,本侯意不在此,况且在下觉得苏姑娘不干净,还有点脏。”
他的声音不冷不淡,甚至带着一丝情人间呢喃的柔情,只是话却不客气。
苏清听了,只觉得脑子被人重重敲击了一下,“哄”一声。她觉得有点难堪,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但是她毕竟有自己的骄傲,到底硬生生撑住了。那是她流连男人堆,玩弄旁人感情却独善其身,生出的自傲资本。
苏清在心里冷笑,说出的话却识大体极了:“既如此,奴还是接着为侯爷抚琴唱曲吧。”
陆渭然见她面色如常,没有恼羞成怒,颇觉有趣,点头应了。他无意羞辱她,见惯了生死,旁的在他眼里都是轻的。
他心里在想:这小妮子倒是能忍。
可见,忠勇侯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正直,私底下是腌儿坏的,这一点,他老爹老娘深有体会。
别人都道这小子忠义正直,陆老将军只能面上附和,心里笑呵呵。
这小子正直?他要是正直,天底下就没有正直的人了。老夫也不会找不到合适的棍子强身健体了。
要问为什么?无他,全招呼到忠勇侯身上了。
可苏清不知道面前的陆大侯爷是个披皮的狐狸,她只是把他的话狠狠记在心里,恨恨地想:姓陆的,你给本姑娘等着,别让我逮到!
苏大花魁不仅才华和诗情惊艳上京城,她的小心眼也是上京城一绝,只是平日里,男人宠、女人忍,才没有表现出来。
现下,被陆渭然的话彻底激起来了。
陆渭然一无所知,他现在只是觉得很快活,有美酒有佳人,还能听曲儿。陆侯爷是视觉、听觉、味觉都很享受,是旁人要羡慕的风流快活。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听觉的享受停止了。他打眼一瞧,原来苏清趴在古琴上睡着了。
陆渭然摇了摇头,觉得好笑,这听曲的恩客还没乏,唱戏的先睡了。
他没吵醒她,就静静地看着她,微微出神。
苏清生得好看,他刚在楼下第一眼看到她就发觉了。陆侯爷小的时候常随父亲入宫,偶尔撞见的一两个以色得宠的妃嫔,也没有初见苏清的惊艳感。
她还有才气,关键还懂得看人脸色下菜,真的不愧是冠绝上京城的花魁,只可惜身在这烟花之所。待容颜老去,谁还会记得她?不过是下一个何妈妈罢了。
陆渭然思及此,只觉得好笑,他与面前这个人不过萍水相逢,关他何事?
他现在的下场,又好到哪里去?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陆渭然把杯子中的酒喝尽,沉吟片刻,从床上拿了条毯子,轻轻地披在苏清身上。凑近跟前,看到她睡着了,眉头却蹙起,不禁坏笑。
他先是伸手戳了戳她睡得鼓鼓的脸,觉得软软的,手感不错,后面才拿手轻轻抚顺她眉间的愁结。
做完这些事,他放下银子准备离开。
但是手刚按在木门上,又停下了,他回过身,朝睡着的苏清走去。
陆渭然把披在她身上的毛毯拿开,轻手轻脚地把人抱起来,他往床上走了几步,苏清似有所觉,嘴里嘤咛了什么。
他脚步一顿,微微垂下头,侧耳欲听。苏清却不说了,只是把头埋他怀里,更紧了一些。
陆渭然便不再停顿,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他把人缓缓放在床上,拿过枕靠将她的头轻轻放上去,然后把她把脚上的鞋袜脱了,最后撑开被子,盖在她身上。
苏清在这个过程一直安安静静地任他摆弄,不吵不闹。他挺满意的,这倒是比军中的汉子们好伺候。
他用手把她脸上的碎发佛开,站在床前,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微弯下腰,在她秀挺的鼻子上印下一吻。
陆侯爷从小到大,跟旁人的审美点就不太一样,旁人喜欢多情的眼睛、丰满的唇瓣、纤细的腰肢,他独爱挺秀的鼻子。
是以,他刚见到苏清那会儿,就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真的好看,才总是喜欢逗她,可惜苏清不怎么上钩。
陆渭然亲完又看了她一会,再放下一锭银子,转身推门离开了。
等他出去,木门发出轻轻地“吱呀”声后,床上的苏清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先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接着伸手摸了摸鼻子,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把被子拉过头,侧过身,蜷缩着睡了。
第二天,忠勇侯流连青楼的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达官贵人的风流逸闻,总是平民百姓乐意传播的话题。
原本众人传的是:忠勇侯智服花魁,抱得佳人归。
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忠勇侯为抱得美人归,同一甘纨绔子弟大打出手。
可见,老百姓对第一个版本的风流韵事兴趣不大,英雄斗恶霸救美人才是众人津津乐道的传播素材。
可怜流言当事人中的纨绔子弟,对于自己被打了一事毫不知情。一早从温柔乡里醒来,才被自家小厮搀扶着回家,就看到大门口拿着棍棒严阵以待的爹娘,纷纷抱头鼠窜。
“爹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孩儿不就是喝了花酒吗?何至于此啊!况且孩儿也不是第一次了,何故下次重手?!救命啊!!”
倒是两位中心人物不受影响,苏清对这种流言蜚语早习惯了。
若说有十次流言,那么以青楼女子为主题的,就有八次。苏姑娘表示:奴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会怕这?
忠勇侯的没影响不是指家里无事发生,相反,他老爹一听见风声就揣着棍子上门了,一顿好打,左邻右舍的贵人们能听到忠勇侯“嗷嗷”地痛叫声。
但是陆渭然身上的皮厚,脸皮也厚,挨了一顿打,好声好气把他老爹请走,一杯茶下肚,不痛了,又是正义凛然的忠勇侯。
有好事者来问,通通否认。
他摆手,并且坚决摇头:“假的,本侯怎么可能大打出手,流言可畏,诸位当不得真啊。”
将这些人糊弄过去之后,他松了口气,却不知消息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接下来的事,他想糊弄也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