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莼下午睡了小一个时辰,这会儿倒不是很困,躺在床上好久仍然目不交睫,直到过了子时才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然而仍然睡得很浅。
混沌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隐传来细微的簌簌声,而后是一声门开而又关的声音,便又安静了下来。
是祝东风出去了。
赵幼莼又躺了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直到丑时初,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夹杂着一声闷哼。继而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味,赵幼莼立刻起身出了卧房。
透过窗外的月光,她看到有人靠在门边坐着,她轻声道“祝东风?”
祝东风闷哼一声,才道“吵醒你了?”
赵幼莼借着月光把他扶起来,往躺椅走去“伤在哪?”
“在肩上。”祝东风道“是我大意了。”
赵幼莼把他扶到躺椅上,摸索着找出一个火折子吹燃,而后借着火光回了卧房找出她随身的医药包。
医药包里的药都是行龙卫内秘制的,其中止血的温白散止血效果奇好,行龙卫中人向来是随身携带的。
两个人谁也没有矫情什么男女大防,赵幼莼不敢点烛,借着火折子的火光,才看清伤口。那是一处箭伤,皮肉外翻着,伤口处还在往外流着血,白色的中衣已经被雪染红了一片。
赵幼莼用纱布擦去了伤口旁的血,处理好伤口,才倒上药,用纱布包起来。
赵幼莼没问他去干了什么。
他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温白散有些安眠的效果,不过一会儿祝东风便昏昏欲睡,赵幼莼扶着他趴好,顺手给他盖上被子,才出了门。
她借着月光一路检查,把沿路流下的血迹清理掉,又细细的查了一遍,才放心的回了屋。
祝东风醒来时已经是辰时初了,大概是药的原因,他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畅,连伤口的疼痛感都微弱了许多。
送来早饭是清淡的白粥和几碟小菜,那粥熬的很浓稠,入口即化。
用过饭后,祝东风刚打算出门去找霍锋,便听到院子里一声“祝家嫂嫂!”
赵幼莼正把那些带血的纱布藏起来,听这声音便知是楚扶,忙出了卧房,迎了过去道“楚姑娘怎么来了?”
楚扶笑着揽着赵幼莼的左臂“祝家嫂嫂就叫我阿扶吧,别见外。”等赵幼莼点头应了才道“琳琅阁那边的葡萄都熟了,一挂一挂的看着就馋人,咱们一起去摘葡萄吧!”
祝东风同楚扶打了个照面,就出了门,楚扶继续道“大师兄从我一来就闷闷不乐的,和他说着说着话他就出神了,哼,我才懒得理他。还有付姐夫最过分,之前说好了到了葳蕤山陪我去打野兔,结果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真是气死个人。”
赵幼莼简单收拾一下就随她出了门,边走边道“或许是付二当家的心中伤感吧。”她不好直接打听楚梨白,只好道“昨天我和我夫君去逛了逛梨白园,那里边的梨也都长熟了。”
“那梨园还是我姐姐让人种的呢。”楚扶嘟着嘴道“那时候我还小,经常同姐姐在园里玩,我姐姐最好了,小时候有人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姐姐就给我撑腰,还教我读书写字,带着我玩儿,不像大师兄和付姐夫,最过分了……”
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话头一转就又气呼呼的念叨起檀敬枢和付培来。
说着说着又道“对了,那个葡萄架还是大师兄和小师兄一起搭的。”她叽叽喳喳的说“说来小师兄也怪怪的,本来不过一件小事,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的,也不知怎么了,非要自己跑来瑞安一趟,说是顺便护送我,哼哼,我才不信他呢,我都已经及笄了,跟着付姐夫一起,能出什么事?这些人都怪怪的,一点也不可爱……”
“听起来你付姐夫对你倒很好。”赵幼莼道。
“付姐夫人很好的,小时候经常给我买些新奇玩意儿,还会亲手给我姐姐做木簪呢。”楚扶好像忘了自己刚才才说过她付姐夫最讨厌了,说起从前的事,又夸了起来。
琳琅阁是一个藏书阁,葡萄架就架在琳琅阁窗外,葡萄架下还挂着一个秋千,做的很精致。
不知怎么的,赵幼莼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葡萄架下说相思……
回到住处时,竟然已经过了午时,一进院子,透过窗正见祝东风正在窗边写些什么,额前的一缕头发垂落下来,阳光从窗口照在他的侧脸上,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美得像是一幅画。
祝东风听到院子里的声音,抬起头见赵幼莼正在看着他,笑道“回来了。”
赵幼莼被他的笑晃得一瞬间失神,而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楚扶可太闹腾了,小姑娘可爱起来让人就想惯着她。”
进了屋子就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她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两个人坐下就开始吃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边吃边聊了起来,赵幼莼把上午的事挑挑捡捡的同祝东风说了。
“当年楚夫人一切从简,不喜奢华,孕期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一个老妈妈,生产当日,有三个接生婆,不过这三个接生婆在楚夫人去世后就被遣散了。”祝东风道。
“那么那个老妈妈和丫鬟呢?”赵幼莼问道。
“丫鬟名翠鞠,在楚夫人去世后第三天,因盗窃被发现,当晚自杀。”祝东风并不很饿,吃了两口就撂了筷“那位老妈妈姓薛,现在在打理梨白园。”
“盗窃被抓后自杀?”赵幼莼眉头一皱“盗窃而已,依《梁律统》,盗窃罪按程度鞭五十,一百,两百不等,惯犯流放,极恶劣的刖刑,因盗窃伤人性命的死刑,何至于还没定罪就自杀?”
“这确实是个疑点。”祝东风道“下午我们一起去会会这位薛妈妈。”
薛妈妈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衣着打扮也算是体面,略微有些胖。
祝东风和赵幼莼由昨日梨白园中那个小厮引着到了薛妈妈房间,薛妈妈年老,已经不用她当值,只在园中养老,因她侍候过楚夫人,还给她安排了一个独居室,平日里累活重活一概都有小厮帮忙跑腿。
小厮把人带到就出去了,薛妈妈朝二人行了个礼,二人毕竟不是她的主家,因此避过不受,便落了座。
“向薛妈妈打听一些事,薛妈妈如实告知才好。”赵幼莼开门见山道。
霍锋早已和薛妈妈打过招呼,让她有问必答,她自然应道“二位请问。”
“调度档记载,薛妈妈是自二长老府中随楚夫人的陪嫁婆子,一直在楚夫人身边近身侍候,楚夫人难产而死后第七天,自请调到梨白园,以上,没错吧?”祝东风问道。
“是,没错。”薛妈妈应道。
“那请薛妈妈仔细说说,楚夫人生产前后的经过,事无巨细,务必讲清楚了。”赵幼莼道。
“我家夫人是当日午时一过开始发动,是难产,当时是三个接生婆,都是二当家的亲自挑的,也都很有名气,我家夫人一直到次日寅时初,才产下了一个死婴,血崩去了。”薛妈妈说到一半就九下了两行老泪,她擦了擦眼泪才道“后来翠鞠也没了,我觉得害怕,二当家的也用不着我一个老婆子伺候,便想着来替夫人守着梨白园,也算尽一份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赵幼莼道“这么说来,楚夫人是难产而死,算是天意如此,不可违逆,翠鞠因偷盗被抓,自杀而死,更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并不与妈妈相干,那妈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薛妈妈被她问的一愣,而后道“祝夫人也知道,我老了,人老了就难免多忌讳些,好好的园子前前后后不过几天,就葬送了三条性命,到底不吉利些,所以心里害怕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祝东风道“叨扰妈妈了,既然都问清了,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说罢两人就起身往外走,薛妈妈跟在后面送两人出去,出了门,赵幼莼突然道“快到中元节了,天气渐渐转凉了,妈妈晚上记得关好门窗,多保重自身才是。”
薛妈妈她被唬的一哆嗦,而后才扬起笑脸道“多谢祝夫人挂念。”
两个人出了梨白园不远,便遇见了付培往梨白园走,远远看见付培满面愁容行色匆匆,看见他们一愣,而后双方见了礼,打了声招呼,便见他转了个弯,往别处去了。
“你信吗?”赵幼莼问道。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也没关系,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祝东风道。二人心中明了,相视一笑。
如果当年真的有隐情,他们今日大张旗鼓的去问了薛妈妈,那凶手自然知道有人在查当年之事,不论薛妈妈有没有说,既然已经找上她,那就已经不安全了,不如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果不其然,过了酉时,两人正在用晚饭,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祝公子,祝夫人,青檀公子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