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祝东风立马就挺不住了,瘫在那里喘着粗气。洞里的光线很昏暗,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右手在晋国的时候受过伤,当时他还是晋国太子座上宾,受了伤后,康平公主折腾来了半个太医院给他诊伤,好歹保住了这条胳膊,只是要用刀剑,恐怕要好好调养两年,才能慢慢恢复。
可是他怎么可能两年不动刀剑。
祝东风想起来凤凰台上,康平捅在他心口上的那一刀。
康平公主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晋帝的掌上明珠,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像是太阳一样,和他这样生活在黑暗里不见天日的人注定是陌路。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康平喜欢他,连晋太子都明里暗里撮合他们,可爱漂亮的小公主,估计没人会不喜欢,可他偏偏没有过哪怕片刻心动。
那一刀,算是他的报应。
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他到底为什么喜欢赵幼莼,想来想去,他终于想清楚了。
他们两个,在世人眼中,端的是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可是他们其实一无所有。
世人的风光无限,百般艳羡中,他们同病相怜。
从一开始,他开始在意她,大抵是在瑞安他们一起放河灯的时候,她的那一句“愿我有一日,能够找到我的亲人,愿四海升平,黎明安定。”
后来几次接触,他越发沉沦。
她从黑暗中来,带着一身光芒。
他们有一样的过往,有一样的理想。
祝东风闭上眼,叹了口气。
了却家国天下事啊——道阻且长。
这才只废了一只手罢了。
他意识有些昏沉,不知过了多久,赵幼莼才回来。
赵幼莼把拾来的树枝点燃,借着火光,祝东风才看清赵幼莼身上尽是血迹,瞬间便清醒了一半,忙问道“怎么回事?你——”
赵幼莼道“你别急,不是我的血。”说罢转身到洞口,拎进来一只猞猁,那猞猁喉咙被人一刀斩断,干脆利落,血已经流干了,被赵幼莼扔到地上,道“这东西力气可真大。”
说罢抬头看着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祝东风扯出一抹笑来,道“没事的,死不了。”
赵幼莼走过去抬起手来,搭在他额头上,皱眉道“怎么没事,你在发热呢,”忧心道“等天亮了得想办法早些出去,你这伤口若是发了炎,就不好了。”
祝东风不想让她忧心难受,又实在难受,干脆道“我饿了。”
赵幼莼听他说饿,道“你先等会儿。”
说罢三下五除二把那只猞猁剥了皮,放在火上烤,又取了两个方才摘回来的果子,用水洗了洗,道“先吃两个果子。”说罢把果子递到他嘴边。
祝东风的左手并没有受很重的伤,拿个果子还是拿得动的,然而赵幼莼主动喂他吃果子,他求之不得,便低头吃了起来。
祝东风都没等到猞猁肉被烤熟,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赵幼莼趁他睡过去,才来得及处理自己的伤口,她的伤口多是擦伤,看着一片一片的唬人,实际上不过是皮外伤。她包扎好,才坐下来,撕了一块猞猁肉来吃。
猞猁肉的味道并不好,不过赵幼莼并不在意,大口大口的填饱肚子,而后又喝了口水,才在火堆旁对着洞口坐好。
荒郊野外,这山崖之下能有猞猁,就能有别的野兽,总要有人守着才是。
许拓。
许拓是一处一队队长,四岁进行龙卫集训营,师承原行龙卫六处领事林松,十二岁被编入行龙卫一处,十六岁因功擢升为一处一队队长。
许拓的师父林松,是赵幼莼的大师兄,自来对赵幼莼这个小师妹疼若珍宝,五年前,已经因伤致仕,后于益州行龙卫分卫所训练营继续为国效力,哪怕没人记得,哪怕青史无名,始终不忘初心。
他在益州行龙卫分卫所训练营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的行龙卫,然而林松真正收下的,只有长徒许拓,关门弟子何归,终身所学,倾囊相授。
许拓只比赵幼莼小两岁,说是自幼相识,关系亲厚也不为过。
可惜他学得了一身好本事,却没有学会,行龙卫的根本。
护国安民。
他是一个字也没做到。
他四岁进行龙卫训练营,是因为家里穷的活不下去,用大梁国库的抚恤金救了老娘的命,既然进了行龙卫,因国家保住了自家,便该不惧生死,护国安民,国字当头,就该把个人生死,父母,夫妇,朋友都往后排。
何况行龙卫,暗卫,暗探,关乎国本,岂能因私情而有损国家?
可是许拓怎么会知道她人在酆岩城呢?
甚至连她在哪个客栈都一清二楚。
知道她在酆岩城的,有明月楼,行龙卫酆岩城分卫所,郭士充,晏道峡,祝东风,皇帝及皇帝得到消息后所需要的动用的包括况原林陌在内的一干人等。
其中,郭士充并不知道她在哪家客栈,祝东风及封天封海与她一路同行,林陌她可以全然信任,明月楼中立,况且楚梨白一案她多少是有恩于檀敬枢,何况还有楚扶在,明月楼没道理这么快出卖她得罪晋王一脉,晏道峡是皇帝亲信,行龙卫分卫所有小知了在,就算有人盯上了他们,也不至于连他们的密谈都了如指掌。
好像处处都无懈可击,又好像处处都没那么安全。
天方蒙蒙亮,赵幼莼有些困倦的倚在石壁上,忽闻远处隐有人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她瞬间清醒了起来,躲在洞口边上,静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赵大人”“祝大人”“郡主”等呼声掺杂在一起,约有近百人。
赵幼莼分辨出了林陌的声音,她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站在洞口往外看去,果然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四散呼喊,林陌,况原,封天封海,霍蝉,李昌都在其中。
“林陌!我们在这里!”
一群人听了这话,忙看过来,见了她具是一脸惊喜之色。
只林陌见她满身尽是血色,眉头一紧,连忙跑过来,嘴上忙着喊道“留几个人去抬软轿,请大夫,要快!”
封天封海不见祝东风,心中顿时更生慌乱。
若是祝东风没大碍,断不可能让受了伤的赵幼莼守夜,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