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郭府密道出来的时候日已西沉,落日的余晖射过院墙洒在小院里,整个院子都镀上了一层金辉,脚踩过落叶沙沙作响,光影透过还没落下的树叶流转着,赵幼莼在院门口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静谧的小院,而后默默回过头,正好对上祝东风的目光,也不知为何,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点惆怅顷刻消散,不自觉的浅笑了起来。
斜阳余晖下,他们肩并肩,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开心的事,然而只是一个眼神,便觉得晚风微凉,落叶如蝶,天地间都温柔了起来。
他们回到府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秋天的夜晚凉风微微吹着,却反而让人觉得身心舒畅,神色清明了起来,绿蚁带人掌灯等在门口,及时的送上斗篷。祝东风扶着赵幼莼下马车,接过斗篷,看了一眼,见是昨晚他给赵幼莼披的那件,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笑意,眉眼柔和的给她披上,而后再接过自己的斗篷自行披上。
直到两人并肩进了门,来来回回一套动作属实有些暧昧,偏偏两个人神色如常,一个理所当然,一个自然而然,仿佛本该如此,并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
殷无和绿蚁低着头只当自己是瞎子,守门的侍卫也很有眼色的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绿蚁忙着下去准备晚间食宿一应相关事宜,这些事连同守卫本来是由邱覃负责,然而眼下邱覃忙着处理醉听蝉那边的乱局,府衙的守卫直接移到了看守崔燕燕的霍蝉负责,内院一应日常起居事宜无人接手,便落在了绿蚁手上。
小丫头头一次掌事,忙的头昏脑涨,却兴奋得不得了。
三人一路到了关押崔燕燕的院子,院子里灯火明亮,守在这里的行龙卫三步一个,包括隐藏在暗处和房顶上的行龙卫皆毫无松懈,看来霍蝉这两年把手底下的人带的不错。
赵幼莼目光落在守在屋门口的霍蝉身上,门口灯笼散出的光洒在他的肩头,少年人已是八尺男儿,当年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小师姑’的小屁孩已经是一个能成为一个卫所的核心的合格的行龙卫了。
他们一进门霍蝉就发现了,他看向赵幼莼拱手行礼“小师姑。”
赵幼莼忽然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底气,快步走进院子,边走边抬手示意众人免礼,道“人怎么样了?”
说着侧过头微微颔首示意殷无进去查看,殷无会意,直接进了屋子。
“中间醒过一次,”霍蝉打着门帘让祝东风赵幼莼进门“我没让她说话。”
霍蝉见赵幼莼侧目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让我直接打晕过去了,省的横生波澜。”
赵幼莼轻笑评价道“鬼小子。”
屋子里暖和,然而身上的斗篷实在舒服,赵幼莼直接坐在椅子上,提起桌上一直热着的茶倒了两杯,递给坐在对面的祝东风一杯,而后便看向了正在给崔燕燕切脉的殷无。
殷无从袖中取出随身的针排,捻起一根针在床边的红烛上加热,而后缓缓扎进崔燕燕的手腕。
走针。
殷无以内力推着那根银针在崔燕燕的体内游走,崔燕燕原本青灰的脸色开始泛起一种怪异的红润,额头冒出了许多汗,紧紧地皱着眉,不安的轻轻蠕动着身体,直到殷无缓缓将那根针从崔燕燕体内逼出,崔燕燕忽然弹坐起来,喷出一口黑血来,随后脱力般重新瘫倒在床上,像一具尸体。
殷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枚药丸,单手捏开崔燕燕的嘴塞了进去,而后不知按了哪里的穴位,直接把药逼了下去。
他满心厌恶,转身收了针排,对着赵幼莼摇了摇头。
——没救了。
赵幼莼点点头,示意殷无可以下去了,殷无会意,同霍蝉出了门,正要关上门的时候,听到赵幼莼道“霍蝉,你站一站。”
霍蝉一愣,而后同殷无对视一眼,殷无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带上了门。
室内忽然沉默下来,崔燕燕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中无神,若不是胸口还微微的起伏着,几乎要让人觉得是一具尸体。
“崔燕燕。”赵幼莼一字一顿的念着她的名字,面沉如水“幸会啊。”
崔燕燕翻动了一下眼睛看向赵幼莼,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崔燕燕长得很漂亮,即便如今面容灰白憔悴,衣着褴褛,仍然能让人窥视出一种清纯于妩媚交杂,浑然天成的韵味来。
然而她那个笑像是被人牵制着的皮偶,诡异而僵硬,把原本的美感打破的一干二净。她身体僵硬地坐起来,仿佛动一动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脱力的靠在墙上“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她的声音沙哑刺耳,听的人遍体生寒,只说了半句话就看在墙上喘了起来,而后继续道“反正我也没得活了,你也不必做什么无用功了。”
“你应该知道,冯桓已经被人救走了,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吗?”赵幼莼不为所动,继续道“你真的想就这么死了吗?”
如果真的甘心就这么死了,又何必想尽办法也要逃去晋国呢?
崔燕燕一言不发,沉默下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你,”祝东风靠在椅子上,他的伤一整天没有换药,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祝东风怕赵幼莼担心,面上不露声色继续道“崔姑娘,还是郭夫人?”
崔燕燕眼中忽然有了波澜,而后看向祝东风,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叠信封来。崔燕燕挣扎着要下床,然而她只要一用力浑身关节一齐作痛,痛彻四肢百骸,大脑昏沉,无力地倒在床上,喘息了一会儿,狠狠的盯着祝东风,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而后轻轻地笑起来“你们本事倒是不小——”她顿了顿“九重七宝玲珑锁,伤了几个解锁的人?”
“如你所见,”赵幼莼轻轻转了转手腕“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受伤,小把戏,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