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锡子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林总坐在锡子的旁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身板瘦小的男人。

“董事长，这个月总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会再接再厉，争取找到一些头部项目。”林总面向单人沙发侧坐，对这个身板瘦小的男人说道。

男人开口说话，声音文文弱弱，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很搭，但声音中却自带霸气，男人望着林总说道：“你是要走李总的老路吗？我听了半天你还是在说项目，资金呢？如果还用自有资金我为什么不用老李，周董事长说你人脉广泛，我用你林春风，就是要用你的人脉资源多找些钱来撬动杠杆的，而不是把我原有的盘子越做越小的。”

这话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的，林总在一旁应和道：“是是是，也在进行着。这个周就约了两家，项目和资金同时都在跑，肯定不能把盘子越做越小的，董事长放心。”

“你汇报工作怎么还带个小姑娘？顾业呢？小王呢？用着不顺手？”男人扬了扬头，用下巴指了指锡子。

小王就是公司给林总安排的男助理。

锡子听到这话，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保持嘴角微微上扬，垂下了眼睛，不去看正在说话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文领投资的董事长，赵五柳。话说锡子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中就蹦出来一个人——陶渊明，果不其然，这董事长名字的来历被传就是因为董事长的父亲偶像是中国士大夫精神归宿的五柳先生，所以才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五柳。但是很可惜，赵五柳却被大家无情地翻译为“赵不留”，一点都没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归隐田园的怡然自得联系起来，而是取了个这么个外号，因为据说赵五柳是一个铁面无私不留情面的人，锡子刚来时听说他骂哭过公司一半以上的员工，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些被骂哭的员工没有一个抱怨或者在背后说赵不留坏话的，其中也很少有人离职，反而在公司越待越久，有的还成为了公司的中流砥柱，这其中的人格魅力只能锡子慢慢去品了，可是现在，感受到赵不留本人说话的伤害暴击点的锡子，正默默等待着林总的回答。

“也不是……”林总有些犹豫道。

“什么事能让林总你也能面露难色呢？”赵五柳瞥了一眼林总，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几下，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面露笑意地望向林总道：“是不是顾业，你镇不住他啊？”

林总看着坐在侧面的赵五柳，定定思考了一会儿，紧闭的双唇突然动了一下，一个很清晰的“是”从林总嘴里发出。

锡子在旁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在锡子看来，赵五柳的问题不完全是一种关切，而林总对于这个问题却坦白承认，丝毫不符合他好面子的风格——承认就说明管理能力还是又问题的。

“哦？”男人呵呵笑了起来，“你林春风也压不住他？他有这么大本事？”

“是，董事长，所以我恳请换掉顾业。”林总看着男人又承认了一次，并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赵五柳没有答话。

“既然说到这个问题上来，那我就和董事长您说说，没有哪个业务团队是如此松散的，可能李总离职以后整个团队涣散惯了，我觉得我有义务整顿整个团队风气，提高团队业绩。但是这个月以来我不只一次强调纪律问题，顾业好似听不进去，我要求顾业做的，顾业从来不听，经常找理由推辞，我觉得这个并不是我的问题。”

锡子在旁边呼吸有点慌张，林总这是在打小报告吗？

“还有报销的事情，我刚来一周就有几万的单子找我报销，说是囤积的单子，我没有过问就把字签了。现在两周过去，又有一万，我要求他提供和谁吃饭以及谈了什么事情的证明，他拒绝。所以单子被我拦下了，现在还在我这里。”林总缓了缓接着说道：“董事长，我知道这些都是小事情，也不想因此叨扰您，但是我觉得顾业在我的部门并不是一个对我和他都有利的选择。”

赵五柳不再沉默，说道：“你说的这几个事情，我需要了解下。但是顾业难得管不是一件什么稀奇事情，毕竟是程伟的人。”男人说到“程伟”时瞄了瞄林总，林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男人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挑人我从来不管，这次也是他安排的，李总走后，总不能让他一直无主自行发挥，顾业虽然脾气杠，也是有成绩在那里的，我这人从不偏袒，但是周董事长很认可你，我看你也为难，我也会帮你一把。”

林总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成拳头，说道：“谢谢董事长。”

（二）

锡子跟随林总到了他的办公室，从董事长办公室回来路上林总一路上脸色阴沉，到了办公室，林总往转椅上一坐，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神望向窗外，喃喃道：“顾业是程伟的人？不是李总的人吗？”

锡子在旁边听得真切，但是什么都没说。

对于一个有控制欲的人，对于自己不能把控的事物又急欲解决，通常就会采取高压政策，拿你惧怕的事情压制你。

锡子不知道林总带着自己去找这个身板瘦小但是却是位高权重的董事长时是否提前就准备告上顾业一状还是临时性随即应变性的全盘托出，反正，林总已经选择了“高压政策”，搬上了赵五柳这个救星。

但是，在刚才林总喃喃的话语里，锡子也听出来了，林总和自己一样，才从那个男人的口中知道，顾业是程伟的人。

程伟是公司的总经理，锡子入职以来只见过他一面——在每月都会举行一次的全体员工例行大会上。

程伟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分享了一个让锡子印象深刻的地方银行骗贷案件，他声音沙哑浑厚，身材高大偏胖，讲话时动作偏随意，直言直语毫不避讳，该训斥的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该表扬的也不吝啬美言几句。锡子对程伟没有进一步地了解，只觉得听完程伟的“授课”，有一种受益匪浅、醍醐灌顶的感觉，程伟把很多复杂的事情用自己的表达让人很容易就能听懂。而对于程伟的训话，锡子判断程伟是一个果断直率的人。

现在想来程伟确实和顾业有一点像。

“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林总好一会儿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对旁边的锡子说道。

锡子正准备走，林总又叫住了她，说道：“把这张报销单给顾业拿过去，就说这张不说清楚我不会签字的。”林总把桌上的报销单轻轻一扔，锡子从桌上拿了起来，“还有，锡子，这里，人多口杂，对于很多以前的事情，如果有人问起你，你要知道怎么说。”林总看着锡子说道。

随后又很郑重得补充道：“记住了，你是我带过来的，你是我的人。”

锡子躲开了林总的注视，点了点头，走出了林总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锡子卧了一会儿门把手，缓缓松开，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厌恶感，有一个声音在回答刚才的那句话：我不是你的人，我是我自己。

（三）

锡子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手里捏着那份被林总退回来的报销单，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

锡子没有直接去顾业的办公室，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工位。

在工位上，呆呆坐了好久。

对于自己来说，现在好像夹在了两个正在吵架的人的中间，没有能力劝阻，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方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也无能为力，帮着哪一边都不是，因为两边都是锡子不愿意看到受伤的人。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总今天有点像打小报告呀，如果被顾总知道了该怎么办？两个人的关系会不会更不好？锡子在工位叹气道。

锡子还在自顾自的默默叹息，就听见好大一声咆哮：“锡子，林总怎么说的我？”锡子被吓了一跳，赶忙从工位上站起来，看着朝自己踏着大步前来的顾业，一下子那个心虚劲又上来了，支支吾吾说道：“顾总，这个……林总……”

锡子耷拉在两侧的手有点无处安放，紧张地蜷成了拳头，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旁边的人稀稀疏疏都站起来，有胆大不怕事儿的男生问道：“怎么了，顾总？”

“怎么了？你们昨儿都听见了吧？我昨儿在会上怎么和他说的？说我今儿早就去给他找劣后资金去，他吩咐的吧，没错吧？”顾总两手叉腰转向问话的男生道，几个男生点点头。

“他妈的，今儿去老大那儿告我状了。我还回来路上呢，劈头盖脸程伟给我打电话说我一通，怎么会遇到这么个疝气的人，还打小报告。”顾业有点生气，缓了一下转向锡子说道：“听说你今早一起去的，也别为难你一小姑娘，我就问你，林总是不是说要我走？”

锡子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睛，轻轻撇了撇嘴，锡子不想撒谎，但是也不想说，说出来指不定矛盾怎么升级，但是不说，对面的顾业又会产生误解，锡子那一瞬真想大声喊出来“不要问我，不关我事，我也不想……”等等诸如此类的心声，但是锡子没办法这么做。

“顾总，我……也不知道林总会这样说……您也不要太在意，他只是对事不对人……”锡子的声音和蚊子的嗡嗡响一样，不仅弱而且虚，是心虚，傻子都能听出来林总就是针对顾业的。

“也难为你了，跟着这样的领导，受这样的委屈，那孙子就是傻逼，什么年头还打小报告。”顾业刚开始对锡子说道，后来又开始自顾自骂道。

锡子看着桌上那张不合时宜出现但又不得不解决的报销单，索性狠下心，锡子拿在了手里递给了顾业：“顾总……这个是……退回来的。”

顾业没有继续问，用脚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嗤笑道接了过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轻飘飘的报销单重重地摔在地上，不解气，又一脚踢倒了桌旁的垃圾筐，两手叉腰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四）

“有的团队，业绩没做出来，报销费用倒是一大堆，你倒是说说你和谁吃的饭，谈的哪个项目？”董事长在全体例行会议上生气地拍桌子，锡子一听这话，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在全体鸦雀无声下，一声小声但是却清晰的“艹”让锡子震了震，只看见坐在前排的顾业在微微摇头，声音就是从那里发来的，坐在他旁边的程西也听到了转过头拿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头微微摇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锡子虽然看不见顾业的脸，但是可以想象现在顾业的表情和心中的怒火有多大了。

一个周之后，公司高管会会议后，OA就会议讨论进行了发文，锡子看到了那篇《关于对顾业等人任职调整的通知》，惊讶的捂住了嘴巴，预料到的最坏的结果来了！

但是并不是锡子想象那么坏，顾业还在公司还是部门总，只是调到副总龚思涛名下了，新开了一个业务部门，顾业和团队可以说是集体出走的，除了锡子，一人不留。

锡子看了看坐在自己周围都在忙着自己事情的同事，这些只相处了两个月不到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同事，在每周三的“小团建”还没有轮到自己请客就要不辞而别的同事，关于要走的这件事在文件下发之前一个人都没告诉锡子的同事……比以前被孤立被误解时更落寞更失望的情绪冲击着锡子，所以说，自己其实已经被划到了林总这边了，自动地不由分辩地。

锡子又想起来那句“记住了，你是我带过来的，你是我的人。”

多么可笑的一句话。

顾总并不是不好，林总也并不是不好。但是，就事论事谁对谁错，现在好像已经不重要了，没有说如果顾业能好好听话，没有说如果林总不去告状，如果董事长没有告诉程伟发生了什么，如果程伟换种方式提点顾业，没有说如果林总不拒绝签字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