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一针一针走过，太阳从温和开始变得渐渐强烈，清晨的繁忙不仅仅在有生活气息的菜市场才有，在这个有众多银行、券商、私募公募基金机构的金融街上，清晨的繁忙已经显现，急匆匆而过的人群完美阐释着什么叫做“时间就是金钱”——没有人在走路的时候真的就只是在走路，基本上都是手脚头脑眼耳口并用，打扮时尚的年轻熟女一边急速行走一边急匆匆喝掉手上的咖啡，眼睛还离不开另一只手中正显示着涨跌趋势K线图的手机，超大的包包从肩上滑落到胳膊肘上也完全顾不上时刻肘着，看起来有点“精致地狼狈”；年轻的男士带着颜色绚丽的耳机，皱着眉头凝神细听耳机里的传来的讯息，偶尔因为车流中冲出的急促不间断的喇叭声而厌恶地调大声音；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提着老旧的公文包拿着电话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眼神大声讲着“十个亿不够，不够，一下子就花光了呀，这只基金规模至少上百亿规模”；一边在路边拦的士一边注意着手中各种约车软件提醒是否约上车的外国人，不断在手机上切换着界面，在新信息来的那一刻在输入栏里快速回复对方“yuaed or dollar-denominated?”……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却乱哄哄急忙忙地进行着，唯独只有程西和锡子，慢悠悠地走过这些人，走在这条被清晨阳光覆盖的渐渐嘈杂的街道上，如果忽略掉时间和场合的话，安静阳光下的他们就像是一对正在约会的恋人。

“锡子”，两人从便利店出来后，沉默着走了很久后，程西突然轻声问道：“你跟着林总几年了？”

锡子想了想：“算一算，快三年了。”

程西点了点头，有些犹豫，但不久继续问道：“你和林总……是亲戚关系吗？”如果这句话是出自顾业或者其他人之口，锡子大概会警觉起来，因为被林总再三警告不要相信任何人的锡子，在和公司的人说话之前总是要想想对方的意图，但是程西的语气很温柔很轻，像是清晨的风和太阳，温温热热，不急不躁，一点攻击性都没有，锡子的信任再加上锡子也不想产生任何误解，摇了摇头对程西回答道：“不是，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程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道：“是工作上认识，然后把你带到文领的吗？”

锡子点了点头，担心程西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对自己产生误解——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姑娘跟着一个老总，一起跳槽到新的单位，并且深得老总的信任，若不是这个年轻的姑娘有非常强的能力深得老总赏识，或者有需要利用的地方，那么便是这中间得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形关系支撑了。可是自己真的是太普通了，论能力，也很一般般，自己也没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所以……怎么想都无法解释，锡子本想再多说些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口，心里想着：程总还没问什么呢，这样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咽下了自己想要辩解一些的话语。

“就带了你一个人吗？还是本来要带很多人但是都没有来？”程西继续问道。

锡子听见这话，心中有些疑惑，这话又像是怀疑自己和林总的关系又有点不像，锡子缓缓点了点头，有点不太想继续回答，低着头小声说道：“就我一个，我没听说他有要带别人过来。”。

程西转过头，看着正低着头闷闷不乐的锡子，停住了脚步，叫到：“锡子”。

“嗯？”锡子看程西停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望着程西正望着自己的眼睛。

“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你在的那个单位，林总那么多下属，你的那么多同事，为什么林总没有带过来吗？”虽然是在问锡子，但是程西的眼神里却流露出关切，语气里好像有那么一丝笃定自己知道答案。

锡子被问得有点懵，但是突然好像有一道闪电劈中了哪一道未解的思绪，虽然没有答案，但是自己却快速地同意了这个问题：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林总那么多下属都不跟着林总来呢？为什么高总不跟着林总来呢？为什么龙兮兮不来呢？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同事中，林总就只带了自己呢？是林总不愿意带他们？还是他们不愿意来？

锡子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确实是个很费神的问题，无论自己怎么想，都会出现紧接着出现认知上的死胡同：论能力论专业自己比不过之前的高总还有一些科班出身的同事，林总为什么不带他们？可能人品不行。可是像高总那样的人，很正直啊。难道是因为高总其实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正直？不，不，高总不是那样的人。那也许是高总不愿意来呢？如果林总邀请了但是他不愿意来呢？这个平台这么好，为什么高总不愿意来？因为薪资？可是自己的薪资来了之后就升了啊，这个不对。

那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林总说过新的单位不允许带太多人。可是，他大可以带上资历和经验都比自己高几个level的高总啊。那这不就说明带自己是对自己的器重吗？想到这里，锡子竟有些无来由的愧疚起来，这么说，林总其实就是自己的伯乐，可是自己却……

但是锡子突然又想到带不走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都是文清的人！可是是所有人吗？那林总未免也有点太可怜了。所以才要培养我作为他自己的人吗？什么谁的人谁的人，真是好讨厌这样的叫法。

锡子皱着眉头，微微转过脸，陷入沉思，程西见锡子许久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只有眼睛在轱辘轱辘转，微微弯下身子凑近锡子，叫了一声“嘿”，锡子被吓了一跳，转过头间，发觉眼前是一张漂亮的脸，只是离得太近了，近得让锡子只得盯着对方的嘴唇，“我啊，真的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像你这样爱出神，随时随地地出神……”程西有点假装严厉地说道。

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程西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微微弯腰，凑近锡子的脸庞。

啊，像极了要接吻的情侣啊。

太近了！锡子在周围人的频频回头中开始脸红预警了，向后微微缩了缩脖子，脸红预警二次，不行了！锡子捂住微微发热的脸紧急地转过身，往前快速走去，高跟鞋差点没踩稳，跌一个大趔趄，但是还是慌慌张张一直往前走着。

程西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加紧步伐追了上去，程西以为锡子对刚才那个问题许久未答是不方便回答，是不想说，也就没有再问了。

实际上锡子本来在想着，但是经过程西那么一凑近，已经完全把刚才的问题忘记了，脑海里全都是刚才程西离得那么近的漂亮脸蛋和微微提起的嘴唇。

走了一会儿，锡子脸红渐渐消失后，突然想起来，刚才好像话没说完似的，于是又停住了脚步，稍稍想了想，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旁边的程西说：“程总，我好像刚才没回答您的问题。”锡子尴尬笑了笑，继续说道：“答案是，我也不知道，我刚也在想。”

锡子那句“我刚也在想”说得极其认真，程西睁大了眼睛，有点不可思议，憋着笑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蠢有点萌的女孩子，成熟妆容也掩盖不了的那张单纯天真的脸，程西憋不住笑了，像是和顾业贫嘴那样对锡子笑嘻嘻地说道：“锡子啊，你真傻啊！”，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锡子不知所以地附和道：“啊？哈哈，是吗？”笑得比哭还难看。

“哈哈，是啊，不过你不傻的话，我现在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共事咯。”说完，程西笑容渐渐收敛，一丝羞意从程西看着锡子的眼神中闪过，程西回过头，看向前方，嘴角还保持淡淡笑意。

锡子没有听懂后半句，一直想着“傻”这个字眼，脸上还挂着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笑容，依旧应付道“啊，呵呵，是吗？”

随后两人都开始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谁都不再说话，但是两人的心里却都升起微微暖意，慢慢朝茶馆走去。

（二）

锡子和程西到茶馆时，茶馆已经开门，锡子和程西走了进去，红木屏风前翠玉白菜摆件震台，穿过巨大屏风是镂空门设计的三个既相连又隔断的区域，正对着屏风即是前厅，左边是摆放着休息区，右边则有一木梯通往楼上。

前厅四墙周围摆放着茶叶展品和玉石、字画，中间则摆放着一个巨大而不规则实木桌台，桌台一角整齐摆放着各色茶叶，另一区域则是茶器。一位盘着头发穿着短袖旗袍的年轻女子正在擦着桌台，见到有人来，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迎了上去：“二位，喝茶吗？”

程西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回应这位服务员，点着头问道：“有没有一位姓林的先生来？”

“没有，你们是今天第一批来的客人。”

听见女子说道，锡子正准备问什么，程西的抢先了一步：“有没有一个叫林春风的人在这里有存茶？”惊讶和欣喜的表情已经跃然脸上，锡子有点找到同类的感觉看向程西——刚才那句话正是锡子想问的。

和林总出来陪客户和合作伙伴喝茶不是一次两次了，这里倒是锡子第一次来，但是每次到一个新的茶馆，锡子先到的话总会问有没有存茶，以防万一客人提前到了临时点茶，又不合林总口味。

“我看看。”女子随后跑到一旁的柜台，在电脑上看了看。“是叫林春风吗？春天的春，风沙的风。”

“是。”

“有的，有存茶。”

“好，那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客人。”程西说道。

“好的，您这边请。”说着，这位女子将程西和锡子引到了大厅旁的休息区，程西和锡子在休息区坐下。

大概等待了十几分钟，两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问茶馆正在大厅茶桌上泼茶的女子：“请问，是否有个叫林春风的人来了？”

女子指了指侧厅：“侧厅的人他们刚才也在问林春风。”

程西隐约听见“林春风”这个名字忙走了出去，锡子迅速拿起包起身跟在后面，程西走入大厅迎面对两位中年男子说道：“您好，你们是找林总林春风吗？”

两位中年男子点点头，程西忙伸出手去和面前两位中年男人握了握手：“您好，我是程西。”说完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好的名片，双手递给了对方。

“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投资部部门总了。”其中一个男人看着名片上的职位笑呵呵说道，另一名中年男子看了看名片也应声道：“是啊是啊，看起来很小。”二位边说着边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程西。“今年有三十吗？”程西接名片时，其中一位男士盯着面前这个有着年轻漂亮的脸蛋的年轻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内心大概在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吧。

锡子在程西身后捏着自己的名片，紧张地期待着程西的回答。在单位，锡子不曾问起任何一个同事关于程西的任何私事，因为太容易让人拿住话柄，也容易让人猜中心思，大家也很默契地不曾八卦程西，或许大家都不知道程西的隐私，也或许就像是锡子保护林总隐私一样，知道程总隐私的人也未曾透露半点风声，因此锡子对程西一无所知，包括年龄，而现在，似乎谜底马上要揭晓了，锡子有些期待地看着程西的后背。

“您说笑了，我是奔四的人了，83年的。”程西在和合作伙伴说话时，就少了一份温柔，转而更多的是北京人多有的嘴贫劲儿。

锡子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自己名片捏出了折痕，有些惊讶有些失落，惊讶的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程西是83年的，失落的不是和自己整整10年的年龄差距而是这个年纪应该是有女友了吧，哦，不，应该说是妻子吧。

“哟，一点看不出来。”两位中年男子面面相觑，像是说相声一样，另一位应和着：“真的，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您说笑了，我就长了一张比较占便宜的脸。”程西又开始嘴贫起来，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气氛相当融洽。

当后面两位男士眼神落到程西后的锡子身上时，锡子赶忙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才发现名片被自己已经握出了深深痕迹，赶忙换了张新的，自我介绍了一番，交换了名片后，锡子让店员安排了包间，又让店员取出了林总的存茶，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