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皇宫学堂被一层厚厚的霜雪所覆盖，一片雪白晶莹的世界中，只有院前东厢房前种的两株腊梅点缀出几许鲜艳的红色，西厢房前的垂柳早已干枯的树枝上挂着亮晶晶的冰柱。学堂里，日光透过窗户上的明纸照进来，里面摆着并排两张桌子，室内火炉中燃的银霜炭将满屋子哄的暖乎乎的，桌上沏好了热茶，重明早早的来到学堂里，将今日所用之物摆放在自己那边的桌上，其余饮食，斗篷等物收在南墙边的橱柜中。

“这祖宗，每日来这么早，害得我们也不得安生。孝文皇后又不管他，他这么勤学是做给谁看呢”，两名伴读书童凑在火盆前，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互相抱怨，那名高个的已有十五六的年纪了，正是贪睡的时候，难怪心存不满。

“皇后不得圣上喜欢，只能自己争气呗！圣上宠爱贤妃娘娘，日日往重华宫里跑，我瞧着啊，这太子之位将来不一定是谁呢”，另一位瘦小的书童应道，他十一二岁的模样，却仍然比八岁的重明大了许多，两人聊的火热，并不把重明放在眼里。

“你听说了么，最近贤妃娘娘宫里传出来的，说咱们这位”，高个书童指了指重明坐着的背影，“不是皇后所出，身份大有古怪”。

瘦小书童吸了一口气，惊讶道，“狸猫换太子！”

“哎呀你小声点”，高个书童慌忙捂住他的嘴，往重明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并没有反应，仍然坐的笔挺，默默练字。

“怕什么，咱们这位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和他母亲一个脾气，最是软弱可欺了”，那矮小书童偷笑道，对方也松开了手，鄙夷的看了眼书桌前的小孩。

重明此时端坐在书桌前，雪白的巴掌小手刚刚能握住狼毫笔，他生的白净瘦弱，比一般年纪的孩子看起来小很多，他认真的临摹着书帖上的字，努力将耳边的话语挡在外面，眼睛里却仍然蓄了一丝泪水。

忽然，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冷，他迅速转头，毕方那熟悉的刺耳笑声响彻在学堂里，随着那阵冰冷化为水滴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裳，他意识到是毕方把雪块塞进了他的后颈。重明光洁的小脸上印出两团愤怒的红晕，他瞪着毕方，对方虽与他同龄，却高大壮实许多，此刻他那宽大的脸上满是不屑与嘲讽。

“笨鸟先飞，果然是真的，你日日这么早来学堂，怎么字还这么丑”，毕方一把夺过重明刚刚写好的字，给身边自己的书童看。

他的两名书童同样是十二三的年纪，都和他一样的壮实，他们看了看那字，爆发出一阵哄笑，“哈哈，怎么扭的跟蚯蚓一般，好丑”，那个鼻孔粗大的书童道。“还不如二皇子一半呢，简直笑掉大牙”，另一个嘴边长着痣的书童大笑道。

“写成这样，先生定然罚你，你就等着再抄写百遍吧”，毕方将重明的字揉成一团，丢到桌子底下，心满意足的坐回了自己桌子边上。

重明愤怒的小手攥紧几回，又默默松开，他自己趴到地上捡起那团纸，重新平铺开来，继续拿起笔写字。

过了片刻，学堂的师父走了进来，是国子监祭酒陈先生。他年逾四十，一袭灰鼠褂子外套着个云纹紫墨斗篷，他将斗篷脱下来交给一旁的书童，往两个学生桌前瞟了一眼，见到重明那皱巴巴的纸，皱眉道，“字写的不好倒也罢了，爱护文墨之物也不懂么！”

毕方在一旁吃吃的笑道，“先生，大约是他写不出好字，气的不行才出此下策的”。两边的书童也笑着附和。

重明扬起小小的脸，气的反驳道，“先生，是毕方他将我的字揉乱的”，他此时五官还未长开，眼睛还是又圆又黑的孩童式大眼睛，他期待的看着先生，仿佛在等待一个公正的判决。

“毕方，是这样吗？”先生看向毕方问道。

“学生没有这么做，是他自己揉乱的，大家都可以证明”，毕方大声反驳道，身边的书童也都点头不止。重明身后的书童对视了一眼，默默低下头不说话，贤妃如今在后宫势头太大，前朝又有于大人撑腰，若他们此时替重明说话，不仅自己的处境要危险，连朝中做官的父亲都有可能被连累。

先生见此情形，向重明冷哼道，“学业不精，还要诬陷幼弟，圣上怎么有你这种儿子的”，他指着窗外道，“出去站两个时辰再进来上课”。毕方和身后的书童笑的更欢了，重明只得站起身来，走出了门外。

昨夜刚下过雪，屋外是最冷的时候，瘦小的重明立于廊下，背后的衣裳还湿着，风一阵一阵的吹过，后背已经渐渐冻成了一块，贴着孩童纤细的身躯，寒冷彻骨。小重明冻的嘴唇发紫，却仍然笔直的站立在廊下，抵抗着身体的抖动，他倔强的抿着嘴，不发出一声求饶和抱怨。

他身后两名书童瑟缩着身体，恨不得蜷缩成一团，两人抱怨重明不先认错，害他们在此受苦。皇子的书童也都是当朝大臣的孩子才能担任的，他们自小长在锦衣玉食的富贵门第，如何受得了这般苦楚。重明咬着嘴唇，并不理会身后书童的抱怨，他跺跺脚，继续站在风雪中，小脸通红，眼神却愈发坚定了。

及至午间时分，重明才获准进入屋里，此时先生已经下课，毕方在桌前吃着小厨房送来的饭菜，虽然装在简单的碗碟中，菜色却极其丰富，重明的书童看的眼睛都直了。圣上为了培养皇子们勤学简朴的美德，上书房时是不许回宫用膳的，贤妃心疼儿子，每日叫重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饭菜送去。

重明只是晨间带些饭菜过来，午间草草用过就罢了，孝文皇后不得圣上宠爱，一向谨小慎微，自然不敢在这些微末小事上提什么意见。他走向南边的橱柜，打开门拿出来自己那份用丝绸布包好的饭菜，放在桌上，掀开瓷制盒盖，发现里面的饭菜被混入了泥沙，甚至还有一只半截的昆虫，根本没法吃。

这也是常事了，重明望向毕方，对方得意的看着他的表情，期待他再次发怒。他压住了想冲上去狠揍对方的冲动，用孩子能做出的最愤怒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盖上了食盒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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