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章 萍水(7)忠诚和怜悯(1 / 1)毛拾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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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秋这句话说得莫叹雪有些微微恼怒。

一个人若是可以活上几生几世,却每世都活不过二十个年头,有时是个非常可悲的事情。

因为别人只会觉得这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是幼稚而懵懂的,是不足以将深刻的大道理与之说道的。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莫叹雪自认是个不善筹划的人,前几世里她顶着别人的身份,身旁总是会有很多“别人”的家人,他们可以替她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这一世,自打进了相国府,纷至沓来的许多故事常常让她感到无所适从,那些故事之间似乎存在着某些隐隐约约的关联,但是却又好像缺少很多能将它们串联在一起的情节。

莫叹雪对抽丝剥茧这件事,并不擅长,在这一点上,她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若是被别人如此平白的嘲弄,她还是会生气的。

她看向宋庭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已经渐渐习惯这个人的性格了,他会说给自己很多故事,但是每次又都好像只说一半,像从筒里往外倒豆子一样,没人知道他还藏着多少豆子。

宋庭秋看了一眼窗外,下面是肃都城里一条普普通通的街市,旁边有粮铺,有肉铺,每日往来的百姓络绎不绝,布衣碰面,谁都不知道迎头走来的是什么角色。

“右相的势力遍布肃都,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是我在替左相的公子送药么?”他双眼微虚,眉头轻蹙,沉声说道。

这个问题莫叹雪曾经想过,从她那时知道太医令在帮右相杀死皇嗣的时候就想过,堂堂大凉左相国的病弱公子,总归是要有一个大夫给诊病的,这是朝堂的颜面,也是太医院的职责所在。

然而这无疑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了这个活儿,谁就相当于公然和右相划开界限。倘若是放在以前,拥护左相的党派还是不少的,如今天子多年未再有子嗣,年岁到了即便想有也很难再有,朝堂上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朗,此时站队左相这一边,简直是自取灭亡。

只可惜,太医令身在高位,不可能袖手旁观,连带着他的公子也难以独善其身。

“所以你是在为左相和右相,同时收集情报?”莫叹雪忽然心领神会。

这是宋家必须选择的立场,他们虽然可以治病救人,却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们,他们只能自救。

宋庭秋自顾自地收起了窗边的画卷,朝着两丈余开外的书画缸一掷——

稳稳落住,好准。

“何来的收集情报之说?这听风楼,不从来都是我宋庭秋施恩的医馆,会客的陋室嘛?”他潇洒转身,嘴角一抹浅笑,气定神闲道。

谈话之间,楼下忽得一阵喧哗,听起来是有人在小声吵架。

莫叹雪随着宋庭秋下楼察看,适才坐诊的老大夫对面,正坐着一个老妇人,衣着打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她膝上还放着一个长长的篮子。

透过篮子中半掩的被角,莫叹雪似隐隐约约瞥到,里面好像是有个婴童。

老大夫见宋庭秋过来,自觉找到了靠山,“启禀少爷,这妇人带着个孩子过来,本就是半条命已经没了的,这身皮肉伤若是想救须得用咱们这里最好的药材,可这妇人又拿不出这药钱来,便在这里斥责在下心狠手辣,见死不救,死活赖着不肯离去,你说这……少爷,您可要为在下做主,咱们听风楼向来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宋庭秋上前一掀被角,篮子里的婴儿不哭不闹,娇嫩的皮肤上是朵朵渗血的淤青绽开。

一旁的莫叹雪看了亦是一阵蹙眉,那伤痕比之自己这一具小叫花子的身体当时那皮开肉绽的凄惨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别说落在这襁褓中半大的婴儿身上,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行医之人看过的血肉支离自不在少数,但是对孩子也能下此毒手的却也罕见,何况还是个看着便惹人怜惜的娃娃。

一番询问之下,方知这老妇是廷尉府上的仆人,名叫丁翠,平日照顾廷尉新纳的小妾,未料这个小妾竟与人私通,生下了这么一个家门之耻的私生子。

廷尉主管昭狱和律令,这种人最是头脑清明,而又向来不缺折磨人的法子,丁翠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如此折磨一个孩子,方才偷偷借着出来采买的由头,把孩子放在篮子里带到了这听风楼里。

“既已嫁与他人,便该恪守妇道,如今这犯下的罪孽竟要让个孩子来承担。”

宋庭秋闻此不屑,廷尉郭绍那个人他是知道的,由右相一手提拔,精通律学不假,但为人品行不佳,风流成性,家中妻妾成群,他并不喜欢郭绍,但即便如此,红杏出墙也总归是为人不齿的。

“小姐……早已被活活打死了……被扣上了一个偷窃的罪名,毕竟与人私通这等丑事说出去,是要让我家大人颜面扫地的,”丁翠断断续续低声诉说着,“这孩子名义上还是大人的骨肉,不会明着处死,但也是早晚要被整死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言辞间一阵哽咽,眼神里一片哀伤。

她缓缓起身,颤巍巍地将宋庭秋刚刚掀起的被角轻轻塞好,随即又坐回了位子,眼里满是低眉顺眼的央求,全然没有了刚刚斥责老大夫时候的盛气凌人,看起来她很重视那篮中的孩子。

“可即便是今日我替你出了这药钱,你把他带回去,还是活不成的啊?”莫叹雪心生怜悯,但是这显然不是个长久之计。

从廷尉府上偷偷带个私生子出来,恐怕这一番拿了药回去,事情便免不了要败露的,甚至于这个老妇人,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个道理丁翠当然懂,这件事的后果只会比莫叹雪想象的更为可怕,外面的人不清楚员廷尉大人的雷厉手段,但她是知道的。

自己这趟出来已经够久的了,久到……

久到等她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这倒也没什么难办的,她踏出廷尉府侧门的那一刻,本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了。

难的是这个孩子怎么办?

“我家小姐,原是到了和心上人谈婚论嫁的时候,硬生生被那廷尉大人强取豪夺过去的,大人府上妻妾众多,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弃如敝履的下场……”丁翠说得含糊而简练,她不忍扯下那最后一块遮羞布,但是在场的人已经都听明白了。

按照郭绍的年纪,已经很难再有所出了,一时兴起强取豪夺了一位妙龄女子,如果让外人知道这个孩子竟不是郭绍的,廷尉作为男人的尊严则会尽数扫地,必会沦为肃都官场一大笑谈。

所以他只能认下这个孩子,至少还能让外人以为他雄风不减,然后随便给这个不守妇道的小妾定个罪处置了,再把这个所谓的“自己的孩子”悄悄杀了……

她的那位小姐,虽是红杏出墙不假,却也是个命苦之人,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则更为可怜。

“那你有什么打算?”莫叹雪问向那个老妇人,听起来这件事情非常棘手。

“我家小姐福薄,老身跟了小姐十八年,看着她长大,受的是小姐娘家的恩情,做人不敢忘本,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求能救下小姐的骨肉,肃都城里有一戏班子,班主以前曾蒙小姐家提携,兴许看在小姐娘家的面子,愿意收个男婴,以后跟着班主走走江湖……”

至于丁翠自己,郭绍如果想通缉一个人,画像一出,她便插翅难飞,而半大的婴儿面目相似,容易藏,也难以找。

丁翠的决绝和忠诚让莫叹雪十分动容,她非常清楚“私通”这个词的含义和后果,很久以前,那个神巫族的女子和外族人私通,等待着他们的孩子的命运是——烈火焚烧,魂飞魄散。

只是那时并没有一个丁翠这样的人站出来,为了一个无辜的生命而疾走奔忙,视死如归。

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伏明,从来都不是因为她自己。

丁翠抓上她的手,苦苦央求她能出手相救,莫叹雪面露难色地看向宋庭秋,她这趟出府来身上没带一两银子,即便这男婴身上的伤好治,却还是要用那价值不菲的药材的,但她相信宋庭秋听了这番故事之后,是不会无动于衷,见死不救的。

“可我听风楼从不赊账,这是规矩。”宋庭秋语气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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