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小车夫听到突如其来的杀人声立时变得惊惶起来,他知道那些暗巷里每天都会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但他还没有亲眼目睹过,也不想置身其中。
肃都城里的官场中人没有不识太医令的公子的,他们自是不敢明着招惹宋家。
但是眼下这世道并不太平,倘若有什么落草为寇的亡命之徒心无忌惮,何况又是在这一片黑灯瞎火之中……
小车夫并不想就此被溅一身血,他回头掀起帘子对着里面的人说道:“少爷……”
话音未落,莫叹雪已经径直跳下了马车。
她踩着细碎而微微摇晃的步伐,兀自向着那个黑暗的巷子疾走而去,这一跳看得车上的宋庭秋和小车夫心头一紧,不知她这是何意。
宋庭秋本是个不喜欢招惹是非的人,但这个时候来不及多想,他不能任由那个醉酒的丫头胡来,只得也暗暗追了上去。
“你先行回府,直接带人过来。”他向小车夫低声吩咐道。
他相信在肃都,宋家还是有些分量的,即便真的惹上了什么事情,对方也会顾及太医令的身份地位。
宋庭秋在后面一把拉住正鬼鬼祟祟往前腾挪的莫叹雪,小声呵斥道:“你这是去作何!不要多管闲事!”
他有点儿后悔自己今晚不该请这丫头吃酒,人在喝醉的状态,总是会对周围环境做出一些下意识的反应,而后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但那些悲天悯人的英雄主义都是不理智的。
莫叹雪用手指竖在丹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宋庭秋想要拉着她撤离这是非之地,但这醉意之中的姑娘力气着实不小,拗她不过,只能跟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巷子的拐角。
他也有那么一丝好奇,是什么人敢在肃都城内公然杀人。
现在只消在墙角的这一侧稍稍一个张望,便可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
墙角的那一侧有熹微的烛光跳动,看起来是有人在掌着灯笼,而这些人并没有什么警惕性,适才那条路上过往的零星马车不止宋家一辆,但他们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即便是有人已经喊出“杀人了”这样的话来。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大凉如今已不是那个海晏河清的大凉,肃都也早就不是那个法治严明的肃都。
尽管这一切动乱还没有浮出水面,但若是有些权贵想要做些什么,只要愿意花些银子,都城的巡卫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往的人看见了也大多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没有人想要去招惹那份带血的不自在。
莫叹雪屏住呼吸,怯生生地朝里面探了一下头,她很害怕自己这一扭头,便直接和那边的人四目相对。
不过好在,墙角那一侧的人此刻正无暇顾及周遭的环境。
莫叹雪借着那一点点摇曳的微光看过去,巷子里一共有五个人,一个小厮在掌灯,另一个小厮在拖着地上死去的女子往更深的方向走去,而剩下的两个……
她紧张而谨慎地扒望着,却不料,身后突如其来的手掌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
很快,身旁的人微微张口打消了她的无限惊恐,她知道那只手来自于宋庭秋。
虽然宋庭秋一直站在莫叹雪的身后,但是凭借着他的身形,莫叹雪能看到的,他都可以尽收眼底,所以他并不想让她再看下去了。
他已经认出了里面的那个人,那是当朝卫尉崔中正的独子崔稹,崔中正老来得子,格外宠溺这个儿子,然而他这个儿子却甚是荒唐无度。
宋庭秋此前只知这崔稹喜欢流连勾栏瓦舍,且只要他看上的人,十分舍得一掷千金替其赎身,所以烟花女子们最喜对崔稹投怀送抱,但是他也隐约听过关于这个崔稹的一些癖好:
那些被他赎身的女子,身份低贱,是入不了卫尉府的门槛的,她们会被崔稹单独安置在别处,旁人并不知道是在哪里,这倒是没有什么稀奇之处,稀奇的在于,据坊间传闻,崔稹尤喜鞭笞女子,更有惨重者则会被抽到皮开肉绽而不予医治,直至自行断气。
这是宋庭秋此前听得的只言片语,他对这等人没有任何兴趣,自然不会去详探细闻,然今日所见,方知这崔稹为人之不堪竟比想象中更甚……
他捂住莫叹雪的眼睛,是因为不想让她这一介小丫头看到里面的景象:此刻崔稹竟和一女子在这暗巷之中,旁有小厮掌灯之下,公然行使那颠鸾倒凤之事,而他的手里持的则是一条长鞭,至于那被拖走的衣冠不整的女子,其死因自是不言而喻。
“这个崔稹!”宋庭秋牙关紧咬,指节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他此前只知这人荒淫无度,却不料竟是这般残虐如禽兽。
巷子里的求救声由尖利转为喑哑,继而混杂着哽咽的哭腔渐渐黯淡下去。
莫叹雪一把推开宋庭秋的手,疾步跃入窄巷,掌灯的小厮猝不及防,失手扔了灯笼,未及逃窜,被莫叹雪一个扫腿掀翻在地。
而一旁的崔稹则是被这一幕吓得不管不顾,立时甩袖,披衣而走,算起来现在已至亥正,肃都城巡卫的首领乃是崔卫尉的属下,小厮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不会出现在这几条巷子里,这个平白闯入的人会是谁呢?
来不及崔稹多想,莫叹雪已经跟了上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手脚好像都失去了控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现身,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要追上去。
但她的心底似乎就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召唤着她的良知和英勇,今日丁翠的事已经让她如鲠在喉了,她现在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迫不及待地需要找一个出口来发泄。
崔稹一边理着凌乱的衣带一边向巷子深处跑去,这副样子自然是跑不过莫叹雪的,他很快就被后面的人赶上,一只手倏然搭上他的肩头。
那是一只女子纤弱的手掌,然而现在扣在崔稹的左肩上,却好似有千钧之重。
未等崔稹回头,莫叹雪看到一个黑影朝着自己而来,在这暗巷之中,一切都看不真切,但她心里盘算着那个黑影,应该是她刚刚看到去处理那个死去女子的小厮,这人和掌灯的那位不同,身上不仅有功夫,还有武器。
昏暗之中一柄长剑正直直朝着自己而来,莫叹雪侧身闪躲,不料那人另一只手上,却有着另一把短刀正等着自己,眼见那刀以极快的速度出手而来,莫叹雪正欲赤手空拳去挡,一个不知从何处掷来的石子端端正正打在了那匕首之上。
“铛”的一声,那柄短刀应声而落。
没等莫叹雪反应过来,适才慌乱的崔稹已经回过神来,他夺了那小厮的长剑,提剑便斩向莫叹雪。
大凉以武立国,王公贵胄大多尚武,拳脚功夫甚是了得,更不用说招安了那些江湖之远的修道世家之后,这些官场子弟多有良师从小教导,更不乏身怀绝技者。
然而崔稹现在面对的亦不是寻常女子,那是莫叹雪,是潜渊寺古往今来唯一的女弟子莫叹雪。
虽然她随灵彦修习之时,屡屡因天资愚钝而被敲打,但是眼下对付一个惊魂未定的贵胄子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她今夜还饮了那西风别,适才的七分醉意正好催生了拳下的狠厉,腾挪辗转之间便以赤手空拳打得对方连连后退,拳拳到肉之下崔稹跌坐不起,在这狭窄的暗巷里,只有那盏被小厮扔在地上的灯笼残存着一丝微光,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个打他的是何人,一口鲜血汹涌扑出,便闭上了眼睛。
至于他身旁的另一个小厮,已经被宋庭秋解决掉了。
莫叹雪从地上捡起那柄长剑,摇摇晃晃地上前,朝着崔稹的心口,正要一剑刺过去,身后的宋庭秋疾步而来。
“这个人杀不得!”他的语气肃穆而坚决。
“为何杀不得?”莫叹雪转头看向他。
宋庭秋没有回答她,他现在更为关心的问题是:这个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她竟然可以打得过崔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