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藜央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真是太好笑了。
她明明很难过,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心里那份悲凉,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起来为什么会难过。
她都这样了,记忆还不肯听话地回来么?
到底要怎样,她才能想起过去,做一个完整的自己?
封炑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房间,眼睛却一点没有松懈过对藜央的观察。看到藜央嘴角怪异的笑容,眉头又一次蹙起:“你笑什么?”
藜央一怔。
是了,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不会放过她的一举一动,无微不至的人。
想到这里,藜央又笑了。
不同于先前嘲讽的笑,这次,她笑得灿烂。
封炑彻底一头雾水。
藜央见状,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更加肆意了。
喜悦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封炑先是莫名其妙,后来见她笑得实在开怀,也忍不住松开眉头,轻轻扬起一个笑来。
罢了罢了,他原本也就是为了宽慰她的,现在她能笑得开心,不就够了么。
良久,藜央停下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真诚道:“多谢你。”
封炑挑了挑眉,看来他的思想工作还是挺成功的。
不过说了几句话,劝解对象笑了不说,还聪慧地领悟了他的意图。
藜央继续道:“其实我并没有因为小蔡难过,她是自己犯了错,我不会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我也去医院看过阿娴了,她的烫伤并不算太重,主要是碎碴扎伤了胳膊,保险起见,还是先留在医院观察几日……”
说到这里,藜央猛地想起因着自己的心情太差,竟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记问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到身边人愈来愈黑的脸色。刚想问出口,封炑竖起了眉,反问道:“你不是因为这些事情难过?”
藜央话一顿:“不是……”
“不是因为担心小蔡报复,也不是因为孟娴自怨自艾?”
藜央嗫嚅道:“嗯……不是……”
封炑气极反笑。
原来他是在自作多情啊,还以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效果。
封炑闭了嘴。
藜央看得分明,却完全能理解封炑的心理变化。
任谁好心来宽慰你,结果发现自己劝慰的话都是废话,那滋味恐怕都不好受。
想了想,她起身跽坐到了封炑身前的地毯上。这种面对面对话的姿势,让她感觉更加亲近一些。
她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虽然没有因为这个难过,但你也并没有猜错,我这几天心情确实不太好,”她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可是,我,我真的记不起来为什么……”
藜央磕磕巴巴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封炑却听明白了,这种记不得前事,心情却仍受往事困扰的感觉的确很糟糕。他想了想,沉吟道:“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想。”
藜央目露困惑。
封炑道:“既然记不得,不如,放下。”
“放下?”
“是,”封炑点头,“有些过往,并不是记起就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那些事你现在还没完全想起就已经很难过了,若是等到你完全记起来,你确定你不会更难过吗?”
藜央陷入了沉思。
“况且,忘记过去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换句话说,这难道不是另外一种新生么?”
藜央讶异,竟然还能这样想?
“如何不能?”封炑道,“现在的你,尽管失了记忆,却依然受到奶奶和程阿姨的喜欢,还认识了新的朋友。难道我们现在认识的你,就不是你了吗?对我们而言,你记不记得过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于你而言,有没有记忆,亦不妨碍你未来的生活。你失去的是记忆,不是心,你完全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藜央恍然大悟。
是啊,与其沉溺在记不得的过去,不如好好把握当下。
眼前的才是最重要,不是么?
藜央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大笑时的红皙,再配上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眼神里露出向往和欣喜,如蒙尘的珍珠得到洗礼,整个人都明亮起来,隐隐有些夺目的光彩。
封炑忍不住微微移开视线。
“你说的对!”藜央笑着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你说的对,是我想差了。执拗于过去,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过好当下呢!”
封炑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藜央看着封炑,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扬了扬手里的杯子,道:“你也放心,这个我以后不会再忘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封炑失笑,但还没等他从她的笑靥里回过神来,又见藜央急慌慌地往前膝行一步,道:“我有个问题。”
“你说。”封炑道。
“阿娴,”藜央咽了咽口水,“我原以为她的伤势不重。我也去医院看过她,确实不算重。可是为什么医生说,她的伤得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封炑的心漏跳了一拍。
藜央伸出左手摊在封炑面前:“我这个伤口应当算是特殊了,现在也已经好了。”
封炑垂眸看去。
果然,几天前还尚未完全愈合的口子如今已经痊愈,且无一丝疤痕留下。
“所以为什么似阿娴那种普通的外伤,要恢复那么久?”藜央始终想不明白,但这几日囿于自己的心结,并没有来得及问他。
封炑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那只小手。
藜央当真一直以为,像她那般的恢复速度才是正常的。
可他要怎么解释,对他们而言,藜央才是异数呢?
封炑曾经拒绝思考这个问题,但该来的总归会来的。她发现异常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是躲不开的。
封炑深呼一口气,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胸膛里升起灼热的气息。但看着藜央困惑纠结的小脸,他又实在不忍心再骗她一次。几句话在心里颠来倒去,封炑最终斟酌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伤口恢复迅速也许并不常见。”
藜央愕然:“那我……”
“其实你也说过的,你跟我们不一样。”封炑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藜央如遭雷击,失力地跪坐下来。
可是她以为的“不一样”,与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啊……
她以为她左手恢复得太慢才是异数,却没想到,原来恢复得快,才是错的。
“怎么会是错的呢?”封炑反驳道,“伤口恢复得快些,能少吃些苦头,这难道不是好事?”
藜央苦笑:“那这么看来,我还是异类。”
封炑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一点也不喜欢藜央这么形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