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升来的时候,皇帝还在翻看宫正司带来的文书。赐了坐之后,就把季鸿升撂着不管了。
“皇上?”季大人喝完了一盏茶,见皇帝还没动静,就自己先开口问了。
“说吧。”皇帝合上了文书,“丁勉招了些什么。”
季鸿升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供词,双手捧着,给皇帝递了上去。
“此事复杂,臣审了丁勉两天,昨日将口供的内容又修整一番,按时间抄录了附在后头,请陛下御览。”季鸿升拱手道,“齐王造反,确实有人煽动。而且,此人还能仿照先帝笔迹,伪造遗诏。”
丁勉供述的东西太多,虞清晏先看了季鸿升整理的那页,看得眉头紧锁。
如果丁勉不曾说谎,自太宗朝就有人暗中同他联系,先帝驾崩之时还敢假传圣旨,而虞清晏竟全然不知!
“皇上,兹事体大,以臣一人之力,恐难清查。”季鸿升正色,“恳请陛下着大理寺、刑部、京兆尹联案会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虞清晏放下那几十张的口供:“容朕……先将这供词好好看上一遍。御前司的腰牌带着吗?”
“回陛下,不离身的。”季鸿升掏出腰牌,捧到皇帝面前。
“留着吧。”皇帝说,“回去就给朕调集兵卫,把丁勉和他女儿看好了。这两个人要是出了问题,季鸿升,你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季鸿升跪地:“臣领旨!”
“季大人别急着走。”起身的时候,季鸿升听见皇帝道,“朕还有一件事情要问问你。”
季鸿升向前走了两步,躬身等着虞清晏问话。
“关于朝晖殿的事情,呈到内阁的折子不少吧?”皇帝问道。
“回陛下,臣和张阁老在文登阁共计看了七十六份有关此事的折子,刘阁老的东阁那儿比我们只多不少,其余诸位阁老处也有。”
“那天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大约情形,臣确实了解。”
“你觉得是谁放的?这个人的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这……”季鸿升犹豫,“帝王家事,臣哪里敢多嘴?”
“帝王家事不也是国事?不论你要说什么,都恕你无罪。”虞清晏有些不耐烦,朝晖殿的宫人,该查的都已经查了,再往下查……虞清晏有种预感,真相可能是自己所不愿相信的。
“臣妄言!”季鸿升道,“朝晖殿的宫人,臣全然不认识,如果此事是他们做的,应该是与贵人私下里有怨。若是被人指使,后宫里统共就那么几位主子,除去陛下和太后,皇后中宫嫡妻、爷爷是朝廷重臣,实在没有必要这般行事;贤妃娘娘育有皇长子,贵人得宠,于她也无甚影响。如果不是朝晖殿的宫人做的……”
季鸿升说道这里,顿住了。
皇帝急道:“你说啊,朕说了恕你无罪!”
“那就只能是朝晖殿的主子做的了。”
“荒唐!”虞清晏把桌上的折子拂了下去,“怜贵人为什么要害朕?东西她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明知道宫女会收拾寝殿,为何要将木偶直接放在柜中?”
季鸿升有点怀疑,皇帝说的“恕你无罪”到底算不算话。
“怜贵人兴许并不是想咒陛下,陛下还记得不久前怜贵人小产吗?”
虞清晏自然记得,这孩子在六叔起兵不久来的。当时朝中本就诸事繁杂,又出了谋逆的王爷,更是一团乱麻。新皇帝愁的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可这时候,后宫里他很喜欢的那个小贵人告诉他,马上陛下又要做父亲了。
这孩子不能生在一个乱世,皇帝就想了,齐王的谋逆无论如何要镇压下去。
等到平定了造反的王爷,小贵人却告诉他,孩子没了;不多久,怜贵人也性命垂危。好在鬼门关走一遭,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虞清晏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是不是有鬼,但他派御前司查了;太后也让宋宫正调了怜贵人服药的情况。结果让皇帝愤怒,虽然不能确定主使,但朝晖殿里头必然有内鬼。
药都是院子里头自个煎的,御药房抓药的时候,不仅黄芪,给的量都是超的,要下手也只能是自家的宫人。
于是太后就派了身边两个得力的大宫女,留在了朝晖殿。
“这和怜贵人小产又有什么关系?”皇帝问。
“臣猜想,贵人小产险些丧命的事情,并非意外,而贵人也大约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此人的身份是贵人所不能撼动的,于是她就自导自演了厌胜一事……这些都是臣的猜测,未曾核实过宫内的证据,作不得数。望皇上恕罪。”
不无此种可能。皇帝想,小产的事情中宫确实有嫌疑,这次的嫁祸又太过明显,还有怜贵人近日的行为,从侍寝到对宁王一事的反应,透着怪异。
真的会是她吗?木人背后可是写着自己的八字,林纾意即使为了报复,会做这种事吗?
“你下去吧。”虞清晏手支着御案,扶额,“丁勉的口供朕今日就会看完,明天必有旨意。”
季鸿升也没再多说什么,行了礼,就退下了。
齐王、怜贵人。虞清晏想,活着的人折腾,死了的人也不肯放过我。
九五之位,天下至尊。虞清晏曾经以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可以只手翻云覆雨,江山兴亡皆在一念之间。要不然为何当年,爷爷和三叔公都想做皇帝?后来六叔也生出不臣之心,最终兴兵造反。而且身为帝王,前朝臣、后宫妃,都得诚惶诚恐,绝不敢冒犯君威,如太宗皇帝的贤孙孝子。自己当然是小心翼翼、不敢造次;六叔反调唱得再响,到底也不能抗旨。
那时候,自己最瞧不起父亲“废立由命,继位随缘”的论调。东宫太子的顺其自然,就是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况且谁家废太子,生能阖家平安,死可寿终正寝?
当时少年意气,真觉着自己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爷爷好爹,就是天命所归。可这天命是何物?是江山无主时,爷爷带着叔叔们的步步为营;是从汝阳到京兆,一家人的颠沛流离。
任谁离开汝阳的时候,都不曾想到晋王爷会对皇位动心思。
京兆城外闹起来的时候,江南刚从水深火热里头出来不久。兄弟四个正盘算着给秦王的兵马来个前后夹击,最好还能在敌军里找到生死不明的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