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先到的中州,然后军报送棠陵、家书寄临川。小阿晏知道这事的时候,秦王军已经被打散在了江北,残余的义军也被清剿,在临川过了个不踏实的年,小妹妹沐岚已经会翻身,四叔北上、五叔去中州、六叔被打发了回来。
“大哥说,咱们家叨扰江氏许久,现在棠陵安定了,就把家里人都带过去。”虞凛跟大侄子和八弟解释,“我来是因为,虽然乱军已经退败,可这一路还是不安全,所以得跟着你们。”
去棠陵的路上,虞清晏在车里闷得无聊,想出去让六叔带着骑马。出了马车一看,虞凛的马让旁边一个校尉牵着,他自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位叔叔。”虞清晏问那校尉,“您知道我六叔去哪了吗?”
校尉伸手一指后头:“你们后面那辆,他在里头睡了半个多时辰了。”
虞清晏说了声,多谢,就要钻回车里。
“小娃娃。”校尉叫住了他,“一直呆在里头,憋坏了吧?想骑马?”
“我想六叔带我骑马。”虞清晏眨眨眼。
“六爷睡大觉呢,现在他的马没人骑,你有七岁了吧?”校尉问,“有人牵着,七岁的娃娃就该敢上马了。”
“我九岁了。”虞清晏想,自己比南方的孩子要高一些,怎么还能认小了两岁?
“胡儿十岁能骑马。”那人说,“没想到我大燕的凤子龙孙,九岁骑马还要叔叔带着,怪不得这边川……”
“你放肆!”边川的事情也敢瞎说?
可校尉却不停嘴:“六爷说他八岁能打獐子,如今就能上得战场,我朝男儿当如是,边川方可太平啊。”
他八岁打獐子是假的!
虞清晏瞪了他一眼,跳下车,艰难地爬上了六叔的马。
“这不是会骑吗?”校尉笑呵呵的,“世孙殿下。”
虞清晏皱皱鼻子:“你这说话这样狂妄,就不怕我六叔罚你?”
“我在六爷跟前可收敛。”
“周遭这么多人,世子妃也在车里,你就不知道收敛了?”
“小小年纪,教训人倒挺有架势。”那人还笑!
“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打算去告我的状?我叫林瑜……”
“他叫孙野。”虞凛牵住了自己的马,跨上去,拉过了缰绳,“孙平望,逗小孩好玩吗?”
“属下不敢。”果然老实了许多,“属下说的是真话。”
“你胡说,我六叔八岁打不了獐子!”虞凛本想着问他什么时候改名“林瑜”了,结果被阿晏抢了先。
孙野憋笑:“这……小人从前深信不疑,多谢世孙殿下点拨。”
虞凛的表情有一丝微妙,他捏了捏侄儿的脸,道:“别理他,他就爱和小孩开玩笑,也不分场合。上回我问他宣州兵变的事儿……”
“兵变?”世子妃掀开了车帘。
虞凛愣了一下,难不成他们母子还不知道这回事?老爹和宁王都打了三四个月了,过年的时候家书就给送过来了。是母亲把这事瞒了下来?
“孙野,传令下去,让跟来的人都把嘴闭紧了。军情军务,不论新旧,一概不许提。”虞凛吩咐道,而后把侄儿抱下了马,钻进了马车。
“姐姐还不知道这回事吗?”虞凛压低声音问。
何芷摇摇头。
这车厢里头只有世子妃带着两个孩子,虞凛想了想,道:“我告诉姐姐,姐姐、还有阿晏,不能往外说。”
“京兆城里头逃出来的官员内斗了。御史台和太学的人,想让父亲继位;旧公卿们,站在了宁王那边。余下的人一开始没表态,后来也各自站了队。然后,在去年要入冬的时候,秦王上了城门,底下的儒生们就破口大骂,说晋王爷才是天命所归。”
“那宣州怎么就兵变了?父亲还好吗?”世子妃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满脸忧心。
“父亲无恙。”虞凛道,“儒生们有个领袖叫刘本固,几天之后,他跑到宣州城来,劝父亲即刻出兵绥安,拿下宁王。当天晚上,宁王就说这个人祸乱军心,要进城把他抓了。两边僵持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兵变了。”
“那爷爷是不是想当皇帝?”虞清晏是个聪明孩子,给听明白了。
“阿晏!”世子妃皱眉,点了点儿子的脑门。
“姐姐。”虞凛突然抓住了何芷的手腕,“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爹做了皇帝,那大哥将来、阿晏将来,也会是……”
“六弟这话从何说起?”何芷镇定下来,“父亲的事情还没有定,更别说夫君和阿晏了。”
“爹已经和宁王打了三个多月了。”虞凛认真道,“他要是不愿意,当初直接把刘本固交出去就是了。”
去棠陵的路上,这话一直在何芷脑子里挥之不去。若是父亲真的想争这位子,那子良呢?阿晏呢?自己呢?日后又将何去何从?虞凛说往临川送了家书,那母亲必然是知道了,为何又要瞒下来?子良说过晋王府的人里头有内奸,难不成是因为这个?那他知道这件事吗?
几个月来,虞冶担着江南的军务,不到半夜都回不去。到了棠陵安顿下来,世子妃晚上哄着一双儿女睡下,就在堂屋里头一直等,鼓过三更,终于等来了世子。
虞冶回来见着何芷,又惊又喜:“小夕儿!”
这是她在闺阁之中的小名,许久不曾见到夫君,也就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夫君劳累了。”何芷上去替世子脱下外衣,“本该让殿下歇下,可现在妾身有件紧要的事情,不得不说。”
平日里夫妇两个讲话可不是这个调调,虞冶大约猜到了夫人要说些什么了。
“殿下可知,王爷有意于帝位?”
果然,虞冶想,小六去之前不跟他提个醒,消息就给漏出去了。
“我知道。”
“殿下何时知道的?”
“年前就知道了,是父亲给中州的消息,中州又从军报递过来。”
“母亲也知道吗?”
“知道。”虞冶对上妻子的目光,“但是她把消息瞒了下来,直到六弟去棠陵接你们,你才从他的嘴里,听说了这回事。”
“是殿下让六弟去棠陵的。”何芷疑惑,“也没叮嘱他,难道就不怕他把消息给透了?”
“旁的人去,我不放心。”虞冶叹了一口气,“你们在文心园,这事还能瞒得久一些;棠陵这边,营里早就瞒不住了。当初来江南的时候,说是帮着江南抵御北方的战乱,且两位王爷同心合力,京兆城早晚会拿下,人家这才信的我们。如今爹和宁王闹翻了,江南要乱。且我们家里头,可能还有秦王的人,这人要是知道了消息,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六弟身边带的那队人,原先是中州的义军,我没法叮嘱他。不过我提前写了信给母亲,你们来的时候,车马是如何安排的?”
“三驾马车,我和阿晏、沐儿一车;三弟自个儿一车,除了他,只有六弟会去里头小睡;母亲带着江侧妃、曹姨娘、八弟一车。”何芷明白过来了,“母亲没和我们一车,我们那车还有空。此外,三弟虽然是男子,江侧妃作为生母是可以一道的,可是母亲拉着她、曹姨娘都在一起,为的就是看着她们。”
“我想的也差不多,不过江侧妃并不是很可疑,她跟着父亲多年,还有一个儿子在战场上。最要防着的,还是曹姨娘。”
何芷点点头,又问道:“那父亲和宁王的事情,你又是怎样看待的?”
虞冶看看妻子,又朝孩子们睡的内间看了一眼:“不论前程、不问吉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倘若来日父亲真的登临帝位,让我做亲王、做太子,我也做得。若是父亲败了……”
世子说不下去了,人活于世谁能未卜先知,所以前程是凶是吉,他从来不多想。天命未定,自当勉力为之。之前去临川,那一战败了,尚可继续南下;可这一次……天下哪有夺位失败之后善终的呢?父亲若败,阖家赴死。
“父亲若败了。”世子妃轻声接话,“你的天命,就是我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