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父亲回来的时候,虞清晏醒了。
他躺在床上听着爹娘的话,半懂不懂的,但总觉着自个儿这会子最好别起来。
爷爷可能要做皇帝,这他知道。但为什么曹姨奶奶得防着?什么是“天命”?
虞清晏是偷听的,所以不能问爹爹,于是他去找了六叔。
“天命?”虞凛想了想,“天命就是老天爷给你的命。”
“可我的命是爹娘给的。”虞清晏没明白。
“不是这个命,是你以后命数如何、遭遇如何。”
“老天爷把我这辈子都安排好了?”
“哼~”虞凛嗤笑,“老天爷是个瞎子、聋子,谁的命他也不管。六叔说的话你记住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虞清晏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六叔对老天爷这么大的意见。可没过几天,江南乱了,几个郡的郡守、镇守叛乱了;接着不少没了父母官的百姓也揭竿了。说此前你们打着勤王的旗号来江南,结果北边的乱军来了;现在王也不勤了,宁王和晋王争皇位去了,老子他娘的不干了。
北方的义军、秦王乱军,都没有把战火引进江南腹地;谁知今日,江南自己乱了。
之前江南虽有兵险,尚可勉强自足;当下的江南,局面就变得难以控制了。确实有人是在和官兵作战,可还有不少造反的人,也不来和官府叫板,就抢别人家的口粮、践踏种了庄稼的田地,没多久,好几个郡的粮食就告急了。
在江南内乱之前,六叔派手下的孙校尉去涪港,把二叔母和堂妹给接了回来。他们先前并不知道二叔的消息,回来之后知道了小阳山的事,二叔母一下子就病倒了。这下阿娘要照顾襁褓中的妹妹和二叔家的堂妹,还要照看、宽慰二叔母,虞清晏干脆跑到六叔那里去,就不给母亲添麻烦了。
“乌合之众!”虞凛痛骂,“一帮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
这帮人平时说不定就想这么干。虞清晏想,只是现在有郡守带头造反,趁着这次动乱,他们更加无所顾忌罢了。
“哎,本来还能吃饱饭,这一反,倒没饭吃了。”孙平望感叹,“老天无眼,这些个人没饿死,我孙家村的人倒饿死了。”
虞凛摇头:“得了吧,老天爷什么时候长眼睛了?他要长眼睛,早下一道天雷劈死秦王了,也不会让中原大旱。中原不遭灾,拿来这么多的流民、义军?没有之前的兵乱,那几个郡,想来也不会反,现在这帮趁火打劫的,就只能在家缩着脖子了。”
“六爷思路清晰,属下佩服。”孙野仿佛是在赞叹。
“孙平望,怎么你每次夸我,我都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虞清晏看着六叔桌上的地图,江南一半被画了圈,这些地方都反了。其实第一个叛乱的是临川郡守,可是江家在那边声望高,愣是带着一帮学生给平了乱。现在父亲又把三叔给派回去了,让他守着临川。
棠陵周边有两个郡已经反了,这两个地方被虞凛用朱笔标了出来。
虞清晏在六叔那儿乖乖呆着,虞凛也就商议军务到了晚上。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才发现自己和大侄子都没有吃晚饭。虞凛想,自己不吃就不吃吧,阿晏可不能饿着。
现在外头乱得没有梅花糕卖了,虞凛只能亲自煮了两碗面条。虞清晏一尝,嗯,盐味儿的。
就这样跟着六叔吃了三四天的盐水煮面,五叔回来了,还带来了爷爷的军报。
“阿晏怎么在这儿?”虞凇问道。
“他自个儿跑来的,反正现在读书也不方便,让他跟着我听听军务。”虞凛大言不惭,“阿晏,六叔还带你骑马射箭呢,对吧?”
虞清晏坐在旁边,乖巧地点点头。
虞凇无奈地看了一眼弟弟和侄儿,道:“你赶紧让大嫂带阿晏回去,父亲招你我北上。”
“北上?!”虞凛不解,“四哥不是已经去了吗?江南现在这样,还要把我也调走?”
“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京兆,我们平了江南今日的动乱,明天、后天,江南还会乱的。”
“难不成让大哥一个人安定江南?还有中州那边,五哥不守了?”
“沈总兵生前的几个旧部,颇有些将才,我把他们留在中州了。至于大哥,父亲的意思,是让他能守多少是多少,只要江南不全境沦陷就行。”
“可五哥你知道现在棠陵多危急吗?”虞凛铺开地图,“这边两个郡,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捅棠陵一刀。我们家有一半多人在这边儿,你就让我这么走?”
“我阿娘也在这里。”虞凇道,“小六,跟哥哥走吧。”
第二天,虞清晏没有往军营里头跑,但是爹爹却派了人,急匆匆地把他送了过去。
爹爹把他抱给了六叔,说:“周边的郡县往棠陵打了。五弟六弟,大哥求你们照顾照顾阿晏,两头总得有一边活着……”
两头总得有一边活着。
虞清晏看见爹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仿佛要淌下血来。于是自个儿也跟着伤心,心里头一堵,眼眶也发热。等到爹爹回了城,五叔六叔带着兵马动身,虞清晏突然想到,以后还见得着爹娘和妹妹吗?这么一想,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
虞凛看到侄儿满脸是泪,伸手去抹,但是虞清晏哭得更凶了。他靠在六叔身上,甲胄和进临川城的那晚一样,是冷的、硬的,可这已经是他为数不多,能触手可及的温暖了。
现在的虞清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靠着叔叔甲胄哭泣的孩童了。
他是大燕的皇帝。
天下苍生都是他的臣民,国境四方都需要他来安定。无论是后宫的木人,还是齐王生前身后的烂摊子,都不能扰乱帝王的心神。
“德申。”虞清晏吩咐,“让御前司的人过来,朕有旨意。”
这道旨意,把虞凛送去了掖庭。
掖庭在太祖朝时,是宫女们的住处。太宗朝扩建了东西六宫,宫女们都在各自领职的地方住下房,掖庭也就废置了一段时日。后来,宫正司把犯了错的宫人关在这里,掖庭最终就成了內宫的私牢。
四朝以来,这掖庭里头,关后宫妃嫔是头一遭、关皇亲宗室是第二回。
想到这,虞凛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