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山的那几十万大军,是宁王的人。”晋王自斟了一杯酒,“秦王的兵马,老二老四没有截住,或者说就没见着。好一出李代桃僵啊。”
虞凇明白过来了。
当初下江南,宁王就已经知道了。有这四十万的兵马在,江南就不能大量派兵给父亲援助。随着冀东军的消耗,宁王有朔北铁骑相助,兵力渐渐就强过父亲许多,此时若要争天下……
“所以不是京兆,而是宁王派兵打的中州,放中原义军南下;然后江南沦陷,二哥生死不明,也是因为宁王。”虞凛的声音还带着稚拙的少年气,语调却透着寒意。
“还有攻打汝阳、肃州,支援京兆的,根本不是小阳山分的兵,就是秦王当初调的几十万人马。”虞凇道,“宁王引战火到江南,就是为了日后夺位多一分胜算。”
晋王点头。
“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是刘本固?”虞凛想起之前在江南收到的军报,上面说刘本固连夜投奔宣州,让父亲即刻出兵绥安。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些,刘大人还不必如此急切。
“那刘本固是怎么知道的?”虞凇问道,“太学生和御史台,哪个能探到宁王的军情?”
晋王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昭”字。
“此人长袖善舞,和刘本固不是一路。”晋王道,“但事关天下苍生,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宁王知道你们下江南的事情,就说明汝阳府里头有内奸。现在汝阳带出来的人都留在了江南,宁王如今受制,江南不会按兵不动的。”晋王抹去了桌上的酒渍。
虞凛一惊:“所以大哥把阿晏交给我们……”
“即使没有嫡长孙作筹码,一大家子还有半数的人在那。”虞凇想起了留在江南的阿娘和三哥,他本就有心事,听父亲说了江南的危情,更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晋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已经让老大南下了,但愿江南无恙吧。”
世子没有南下,而是在和妻子一起送走家人后,亲自去了周边几郡安抚州官,平定人心之后调集兵马抵御乱军。
收到父亲军报后,他也曾犹豫。毕竟经过之前的动乱,棠陵在宁王四十万大军的攻击下,十有八九是守不住的。现今全家半数人在这里,虞冶不想再冒险了。
然而世子妃的话点醒了他:“他日父亲登基,若是宁王攻下了江南。那么父亲做的是大燕的皇帝呢,还是江北的皇帝呢?”
此步若退,日后拱手相让的便是江南全境。
棠陵,绝不退让。
然而此时,被送出棠陵的晋王妃一行人,却出了问题。
何芷和世子一起留下守城,照顾老二妻女和沐岚的担子,就落在了晋王妃身上。这让她一时间无法顾及江侧妃母子。
“阿娘……”虞决怯怯地缩在床脚,肉乎乎的小手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可怕的女人,就是平日里对自己又温柔又娇宠的娘亲。
“曹素娥,八弟是你身生骨肉,你拿我们作要挟还不够吗?”虞况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若不是双手被反绑,他大概能冲上去好曹姨娘拼命。
“他是我的儿子!”曹素娥回头瞪了虞况一眼,“他就该跟着我!”
“素娥呀。”江侧妃轻轻咳嗽了两声,“阿决也是王爷的孩子,若有谁要对付王爷,他能放过阿决吗?”
“他会的。”曹素娥坐到床边,抚上儿子的脸颊,“八年前,就是三叔给你送的药啊……”
虞决缩着脖子,满眼惊恐。他没有躲开娘亲的抚摸,却在微微发抖。
晋王拿到江南军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棠陵守住了,给报上来一场小捷。
但随着军报一起来的还有份家书,晋王看完后,沉默不语。
“曹素娥。”
曹素娥挟持江侧妃和老三、老八去了临川城外宁王军的一处隐蔽营地。好巧不巧,老三母子被关的地方,一墙之隔就是杳无音讯多时的老二。
也是老八吵着要来确认哥哥无恙,这才让他们抓住了机会,告诉虞决去营地后捡湿木头烧火。
军营里的人本不让曹素娥母子随意走动,但阿决又哭又闹还砸东西,周边的守卫怕动静太大,被人发现营地,还是放他们出去了。
阿决点燃的湿木头,散发出浓重的烟雾,直冲云霄。即使很快被守卫扑灭,还是被临川镇守许恪看到了。
本来是因祸得福的好事。
虞准回来之后,匆匆和妻女见了一面,就奔赴了棠陵前线。他带兵勇猛,将城门外的宁王军打退了三十里。
然而,在他走后的一个晚上,二夫人和姝岚住的屋子,燃起了大火。
半夜突然起火,像极了八年前七哥儿和夏姨娘丧命的那场。
据曹素娥所说,火是她放的。
时值深秋,天干物燥,门窗布帘都极易起火。袖弩的射程虽短,但将点火的木棍射到邻屋,还是绰绰有余。
得知妻女的死讯后,虞准竟也表现如常,只是在次日作战的时候,自请诱敌。世子自然是不让的,但到了战场上他却自带了一支孤军,深入敌军主力,把兵马引到了江畔。敌军主力被围杀,二哥也战死。
虞准身边生还的部将,将他给晋王夫妇的遗言带了回来,他说:“儿子不孝,已无力再战了。”
晋王将军报连同家书又送往了长炘,信纸被揉皱又展平。
“明明已经讲和,宁王为何再战?”虞凛的眼眶泛着血色。
“江南的那四十万兵马,明面上并不是宁王的。”虞凇解释。
虞凛抿着嘴,把已经皱巴巴的信纸又紧紧捏住。
“那曹素娥哪里来的袖弩?”虞凛继续问。
“许是军营里带回来的……”虞凇突然想到,虞凛的生母夏姨娘也死在一场半夜的大火。是七弟那边先起了火,殃及了周围曹姨娘和夏姨娘的院子。曹姨娘早早地就带着八弟逃出来了,夏姨娘抱出了熟睡的虞凛,自己就再没醒过来。
当时宁王在府里作客,还给病得厉害的八弟,送了药。
“是宁王给她的袖弩。”虞凛自个儿下了断言。
虞凇不知道当年七岁的虞凛记不记事,记得多少,但联系八年前的事儿推断,六弟所说不无可能。
“宁王。”虞凛咬牙念出这两个字,“我要杀了他。”
虞凛和宁王的血海深仇,累世不能解。但虞清晏对夏姨娘根本就没什么印象,几位叔叔因宁王而死的时候,他也还年幼。“原谅”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要比虞凛容易得多。
十多年过去,比起当初,虞凛已然释怀了许多。朝中受过宁王恩惠的臣子不在少数,刚封齐王的时候,这些人但凡说宁王一个好字,虞凛当朝就能和他们吵起来。太宗皇帝为此,把他叫到御书房不知痛骂了多少回。
然而虞凛知错、认错却不改错。终于在宁王死了之后,太宗把虞凛绑到重銮宫外的檐柱上,狠狠抽了一顿,人被打得几乎要断气。等到虞凛养好伤,就打发他去江南练水军,一去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