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凇回到衍胜门,把营前巡逻的士兵清点了一遍,交代他们盯好京兆城内的动向,然后回了帐中。
虞凛正在帐中与孙野等一干人讨论城墙上守卫换防的事,见虞凇进来了,就要说给他听。
虞凇勉强听他们商讨了一会,就以再观察一日,明天再议为由,让孙平望带人出去了。
方才还算得上正常的表情,在旁人出了营帐的那刻,垮了下来。虞凇整个人木然地坐在案前,闭上了眼。
“五哥?”虞凛见虞凇这副样子,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你怎么了?是父亲认为城内换防的事情很要紧吗?”
“不是,不是。”虞凇缓缓摇头,“京兆城我们提防着就好,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那是什么事?”虞凛突然想到了什么,“是江南那边……”
“江南无恙。”虞凇扶额,“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做错了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虞凛有些着急,“老实说,五哥,从我们在长炘打退程登开始,你就有点不对……具体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接到江南家书之后,咱们都伤心,可我固然难过,现在想着的也是怎么把这一仗打赢。五哥,你却好像还有旁的烦心事。”
守住长炘之后不久,孟西洲的戏班子就倒了。当时刚刚收到二哥一家的死讯,安排唱戏的姑娘住在安乐别苑,很是不妥。好在她曾照顾过军中的伤员,不少兵士对孟西洲还有些感激之情,以此为由照顾她,倒也没人说什么。
但孟姑娘毕竟还怀着虞凇的孩子,日后他们母子该怎么安排、自己该如何解释,一直让虞凇烦忧。之后离开长炘,奔赴京兆城下,虞凇虽然交代了唐玉,好生照顾孟西洲,但仍旧是不放心。
“是孟西洲。”晋王知道了,是唐玉报上去的,阿晏说不定也知道了,瞒着虞凛也没什么必要,“她……我留她在安乐别苑,是……为了孩子。”
“谁的孩子?”虞凛愣了一下。
“我的。”
“五哥,你!”虞凛惊道,“你还没娶妻呢!你们什么时候……”
“你和四哥去绥安的时候。”
虞凛眼珠子转了转:“不在丧期,不在丧期就好。只是你还没娶妻,就和一个女戏子有了孩子,日后娶媳妇麻烦了。”
虞凇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爹都不认孟姑娘,也不认这个孙辈。娶妻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但这孩子生下来怕不是要成外室子了。
还有那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虞凇走到军帐门前,撩开门帘,外头的将士们巡营的巡营,操练的操练,他沉浸在孟西洲的温柔乡时,长炘、绥安还有棠陵,是不是也是这般景象?
自己是晋王的儿子,孟西洲只是个戏子,两人之间的事情只能是自己的过错。而且恰逢军情危难,兄弟在南北两边浴血奋战,自己做出这等事情,更是大错特错。
宣平门的主将军帐之中,地上躺着长炘送来的军报,桌上放着衍胜门递上来的军情。
晋王在里头枯坐了整个下午。
外头的人虽说听见了争执声,却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贸然进去。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钱仲良在外头干着急,王爷大约正在气头上,饭食肯定要送,但该怎么送?
没有晋王的许可,哪个胆子大、不怕死的敢直接进军帐?
张复昭胆子大、刘本固不怕死。
刘大人掀帘子就进了帐中,张大人接过钱公公托着的饭食,紧随其后。
刘本固先将地上码好的长炘军报拾起,放到了案上,然后躬身行礼。
张复昭也放下了饭食,跟在刘大人身后。
“殿下,臣听闻衍胜门今日送来了军报,不知说了些什么?”刘本固毕恭毕敬地问道。
晋王招手,让他过来,然后将衍胜门的军报递了过去。
刘本固展开,张复昭也凑上前。
“宣平门城墙的换防并无变化,为何衍胜门那边期间增长、士气反而还变好了?”刘大人疑惑,转头看身侧的张复昭,这人眉头紧锁,一脸凝重。
“张复昭,你有什么见解?”晋王问道。
“精兵被调去了衍胜门。”张复昭思索,“京兆四方围城,里面怕是要坐不住了。”
“他们要从衍胜门突围。”刘本固惊觉,“虽说那边有两路大军,兵力不弱,可宁王和两位小爷不是一心。”
“但若是秦王突围,两军还是会共同抗敌。”张复昭凝视着军报上的文字,“秦王会怎么突围呢?”
晋王修书一封,送到了衍胜门,让两个儿子注意城内的动向,同时不要和宁王起什么争执。
虞凇还好,即便心中不愿,见了宁王,还能心平气和地叫声三叔;虞凛每次和宁王碰上,说话都咬着牙。
但虞凇一直烦忧孟西洲的事情,加之不久之前还因此被晋王痛骂,军中的不少事务就让虞凛分担了,包括每日午后的练兵。
而宁王的兵马,也是由他亲自操练。
于是虞凛和宁王,每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虞凛每天都冷着张脸,对宁王抱拳:“三叔安好侄儿见过三叔。”
说得极快,说完就走。
宁王从不生气。
手下的人也对宁王说过,虞凛这是对叔叔不敬、是心中有恨,日后战场上说不准就能捅暗刀子。
彼时宁王正搭弓射箭,听了手下参将这番话,调转弓箭,一箭就射到了那人脚下。
“孤和小辈计较什么?”宁王走到那人跟前,俯视着他,“射艺不精,未曾伤及将军吧?”
此时万不能撕破脸。
自己还有大半的朝臣,还有朔北铁骑。先攻破京兆城,到时候只需专心对付二皇兄一人。
虞凛偷偷搭箭瞄准宁王的次数,就太多了。
孙野都看不下去了,劝他悠着点,别哪次手滑真射死了宁王。到时候衍胜门肯定得乱,两军必然刀剑相向,保不准秦王这时候就会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而虞凛,无故杀了自己的亲叔叔,于情于理,都没有好果子吃。
“孙平望,我这叫无故?”虞凛捏紧了拳头,“阿娘、二哥、四哥,哪个不是他害死的?”
“将军您可小声点,晋王殿下说了,别招惹那边。”孙野解释道,“令堂的事情太久远了,没有证据;二爷和四爷都是战死的,战场上刀枪无眼,且当时江南的兵,明面上就不是宁王的。”
虞凛越想越气。
“要是哪天这衍胜门打起来了,宁王说不定也折在这‘刀枪无眼’里。”虞凛说罢,又自我否决,“不行,他得死在我的手上。”
“那你给他背后捅刀。”孙野开玩笑道,“不过这边两路大军合兵,主帅是宁王。到时候他在后方指挥,你在前方冲锋,也没机会暗算他。”
“但他有机会暗算我。”虞凛冷不丁冒出一句。
“确实如此。”孙平望表示了肯定,“请将军一定多加小心。”
尽管城内的精兵已经被调往衍胜门,但对峙之下,各路军队都没有什么动向。
直到京兆城下了立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山河大地,一片茫茫苍苍,寒风似刃,呵气成霜。
衍胜城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