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注要早下,底牌要晚亮。
张复昭早就认定了晋王,可在明面上却一直当了个中间派。
所以宁王敢用他。
宁王最为倚仗的,无非是程登的朔北铁骑。朔北铁骑可不仅仅是程侯爷带来京兆的这几万兵马,在北疆,还有守卫边关的百万雄师。若失去这个助力,宁王就完全没有资格与晋王争夺皇位了。
宁王让他给朔北侯当监军,是难得的好机会。
自己的这番挑拨之下,程登即使现在不反水,日后让宁王知道了他扣押监军,二人也会离心。
只可惜让刘本固给截了胡。
“宁王引兵下江南,欲将战火燃遍九州,趁乱夺取天下。”刘本固向前一步,逼视张复昭的双眼,“这还是张明允你告诉我的!如今我带你到晋王帐下,怎么是不顾大局了?!”
“刘大人息怒。”张复昭又换上了讨好的笑意,“如今张某已身在宣平门,自当弃暗投明,辅佐晋王殿下。”
说罢,后退一步,转身进了营帐。
晋王派精兵带走张复昭的事情,当晚程登就报给了宁王。
由于朔北侯通报及时,宁王也不曾过多地去怀疑他,只是又指派了一名监军。
宣平门那边则放出消息,说张大人绝食三日,滴水未进,扛不住了才投奔晋王。
而晋王得知此事,大喜过望,亲自给张大人端来饭食,给他斟酒,敬为上宾。
原本在宁王那边观望的臣子,不少都出现了投晋的苗头;而派给程登的监军,像一颗被投入深井的石子,毫无音讯。
这让宁王大为光火,连带着看虞凇虞凛也更加不顺眼。
虞凛把阿娘、二哥全家,还有四哥的死,全都记在了宁王的账上,每天都恨不得要取其狗命,和宁王是相看两相厌。
不过两边各有重兵,又是围守京兆城这样重要的时刻,倒也相安无事。
近日衍胜门城墙上,士兵换班的次数愈发地少了,站岗的将士却不曾有疲惫之态。虞凇心下有些不安,便写了一封军报。本来要让虞凛充当传令兵,想到上次六弟带回来的话,说父亲想见见自己,便让人备马,将营中诸事暂且交给虞凛,亲自带人去送军报。
虞凇在晋王帐中交代军情之时,就觉得气氛不对。张复昭和刘本固二人,最近在父亲这里炙手可热,可此次前来,他们却未曾随侍左右。主将营帐当中,晋王只留下了自己和儿子。
待到城内士兵换班的事情汇报完毕,晋王依旧沉默着。
这是父亲要发火的前兆。
虞凇和三哥,从小就被江侧妃教导得懂事知礼,书也读得好。惹晋王发火的,一般都是老四、老六和老八。
除了那次。
晋王万寿节带着家眷进宫,给太祖爷拜寿。两个衣着华贵的孩子打了虞凛,虞凇忍不住出手推开了他们。这两个年岁还没有虞凇大的孩子,就是贵妃的儿子。当晚太祖爷把晋王给骂了一通,晋王回去之后,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对儿子发了火。
江侧妃留在汝阳,是晋王妃规劝住了王爷。
王妃说:“皇上不顾惜和王爷的父子之情,难道王爷也要学他吗?”
父母子女、兄弟手足,晋王在意这些。
太祖偏宠贵妃母子,冷落三王,晋王就对孩子们不偏不倚,不论嫡庶长幼;如今和秦王、宁王刀剑相向,争权夺位,晋王就希望儿子们能兄友弟恭、同气连枝。
可偏偏老五,向来最聪明、最有分寸,文武双全的虞凇,竟然和长炘城里的戏子有了私情。
如今坐镇长炘的是唐玉,他大哥唐能顶替唐师傅的位置,跟随晋王。那女戏子名叫孟西洲,在宁王攻打长炘的时候毁家纾难,带着整个戏班子到军营照顾伤员,和王府几位小爷也都说得上话。后来戏班子没钱倒了,虞凇就留她在了安乐别苑。
唐玉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她,只有阿晏会去听她唱戏。阿晏是个孩子,爱看舞刀弄枪,可孟西洲这几个月来只肯动嘴唱。虞清晏提了几次想看耍花枪之后,她就告诉阿晏,姨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再往下也瞒不住。
虞清晏隐隐猜到了这孩子和五叔的关系,就去告诉了唐玉。毕竟不知道仗什么时候打完,他还记得母亲生妹妹时的凶险,不能等到孟姨姨要生了,才慌忙地去准备。
然而唐玉也是个少年,没什么主意,就把这件事连同长炘的军务,一起给报上去了。
五个多月之前,虞冲和虞凛都在绥安的战场上;孟西洲这个人,也是虞凇给留下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你的兄弟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你就在长炘和戏子优伶厮混!”晋王把送上来的军报,砸到了虞凇跟前。
晋王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捂着前额,仰头长叹。
虞凇垂首跪着,拾起面前的军报,整理好,放在了身侧。
“你知道此事?”晋王问道。
“知道。”虞凇是在长炘与朔北侯一战之后发现的,“请父亲责罚。”
他本就打算此战过后,把这件事告知晋王;也知道这么做,一顿重罚是免不了的。
无论怎样,虞凇不会逃避。
孟西洲是个戏子,可她有情有义;和她的事情,虞凇也不能是被迫的。所以对孟西洲,虞凇要负责到底。
而孩子,那是他亲生的骨血,纵使来得不是时候。
“你倒是敢作敢当。”晋王气笑了。
“江先生曾讲过,君子与小人都会做错事,但二者做了错事之后是不同的。君子坦荡承认,面对后果;小人拒不悔改,推卸责任。”虞凇以额触地,“儿子已经犯错,不能再做小人了。”
“你是君子?”晋王走上前,压低的声音掩不住盛怒,“古往今来有哪个君子,在兄弟的丧期弄出个孩子!”
现在是老二老四的丧期不错,但孩子是五个多月之前怀上的,晋王有些气糊涂了。
但这话听得虞凇一惊心。二哥,战死;四哥,战死。他们尸骨未寒的时候,自己竟然在安排未来的姬妾。
“你这是君子吗?”晋王走回案前,猛地重派案几,“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好啊,好啊,老二老四都白死了!我领冀东军近三十年,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守过江南、守住了长炘。”晋王怒气冲天,“你对得起谁?是你死去的兄弟,还是守长炘城牺牲的将士?!”
“戏子优伶,不能进我们家的门!还有那个孩子,绝不是孤的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