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复昭不知道江大人为何要跟宫里的内侍、宫女们过不去，新入阁的第一道折子就奏请皇上肃清宫纪，皇帝不给回话，就一直写。

不过这也不重要，张阁老只用知道，江逐明对这件事很着急。

皇帝准了他的请，但是发回的折子被张复昭给扣了。

江逐明不是清流，脑子没那么轴，皇帝不准他的奏，他就会不配合皇帝的旨意。所以头一次票决的时候，开释齐王府亲眷的旨意，首辅持中、两票反对、一票支持。

但吃了个午饭，江学士就改主意了。

因为首辅大人把御前发回、积压了几日的折子送去了晗章殿。早上江逐明刚把第五封请旨肃清宫纪的折子给送上去，现在就瞧见了前四封都被朱批准予。

皇上圣明！

下午讲了一通天理人伦，同意开释齐王府亲眷。

圣旨发出去之后，御史台刚漱口研墨，刚预备开骂，就听到了小道消息，内阁票决的时候，张阁老持中。

这就麻烦了，没有内阁首辅这个老家伙挡在前面，难不成直接骂皇上吗？

虽然是言官，可有血性的依旧只占少数，上折子劝谏皇帝、痛斥内阁还有拐着弯骂张复昭的，就剩下一小撮人。

没有什么杀伤力。

张复昭在东阁乐呵，程侯爷，老朽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老师那儿的风起云涌，与季鸿升无关。

季鸿升大半个月都在头疼齐王谋逆一案。

线索断了。

复盘齐王之死，查到丁勉；由丁勉的女儿，拿到供词；跟着供词，查到锦娘和胭脂铺；通过胭脂铺老板，寻迹画楼；再从画楼，抓到了黄岑。

黄岑住处搜到了锦娘的赎身契，可黄岑自己根本不知道家里有这玩意。

中间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吗？

唐玉老往兵部跑，可带来的消息无非是黄岑没给给锦娘赎身、黄岑不认识锦娘、黄岑不知道……

季鸿升烦躁：“那黄岑他知道些什么？”

“黄岑只知道吃空饷的事情。”唐玉无奈地摇摇头，“锦娘的赎身契上都签的她自己的名字，黄岑应该真的和锦娘毫无瓜葛。”

“等等，赎身契上的签名写的什么？”季鸿升突然想到了什么。

季鸿升没有细看过锦娘的赎身契，对她的本名没有什么印象。而花娘告诉他们的，季鸿升记得也只有锦娘用的花名“念苏”。

“罗锦。”唐玉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咱们先入为主了。”季鸿升问唐玉，“你怎么知道锦娘的名字就叫罗锦？”

唐玉半信半疑：“花娘是不是提过……？”

“我去画楼，你回御前司查查黄岑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叫罗锦的。”季鸿升安排道，“权当一试。”

没了和玉水河相映相辉的灯火，“最是人间销魂处”的金字招牌白天也冷冷清清，季鸿升一路塞银子，进了花瑶的房间。

花娘罗衫半解，看着贸然闯进来的季鸿升，惊讶道：“这不是季公子吗？有何贵干？”

季鸿升攥住干瘪的腰包：“花夫人好记性，季某前来是想问问……锦娘的花名为何叫念苏？”

“她老家在淮苏。”花娘不耐烦地坐下，拢了拢领口，“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念着桑梓罢了。”

“那夫人和她交情如何？”季鸿升在花娘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能有什么交情？”锦娘摇摇团扇，“念苏这个人我都……”

“花夫人怎么不继续了。”季鸿升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末。

“念苏从江南而来，这在画楼众所周知……”花娘试图挽救。

“可她这个人长什么样，画楼的人却记不住。”季鸿升喝了口茶水，“谎言真假参半会更加真实，但你在说真话的时候，也得记着，自己在撒谎。”

季鸿升知道了真相。

但他有些不明白，花娘为什么要说谎。据唐二所言，花瑶与他相识多年，可以相信；且她一个风月场所的管事，怎么敢在御前司跟前说谎？

季鸿升走之前问了花瑶这个问题，花娘还是轻摇团扇，笑道：“同是红尘沦落人，她出去了，我不过盼她个好。”

季鸿升回到兵部，唐玉比他晚些也到了。

“买走锦娘的是黄夫人罗氏。”季鸿升思忖了一下，“但是她带着锦娘去黄宅签的赎身契，所以她就以为是黄岑要的锦娘。”

季鸿升说的真话，但没有说全。年初的时候锦娘回来过一次画楼，告诉花瑶，日后若是有人查她，不要提黄夫人，就说她是被黄岑带走了。

花瑶还留了个心眼，佯装同锦娘不熟，想撇清自己的关系，但这点画蛇添足。

“巧了，我这边查到，黄岑的大舅子就叫罗锦。”唐二掏出一沓纸来，“江南盐商。”

“齐王曾在江南练兵三年。”季鸿升摸摸下巴，“锦娘也是江南出身，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先帝还在东宫的时候，就管着府学的事情。”唐玉接上，“此外，还预备要制盐引。”

府学、盐引、江南、盐商。

“陛下继承先帝遗志，登基之初，就让户部筹办盐引事宜……”季鸿升快速地翻看着唐玉带来的档案，“江南那些大世家对此不满，这就是他们为何意图扶植齐王上位。”

“但锦娘是洪庆元年到的京兆。”季鸿升翻看的速度慢下来了，”若不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能买下锦娘，也不能得知朝政动向。”

“那好办。”唐玉往圈椅里一坐，翘起二郎腿，“把罗锦给抓起来，好好问问就知道了。”

“还有，锦娘可能在京兆。”季鸿升想起花瑶曾告诉他，锦娘年初来过画楼。

“为何？”

“幕后之人在京兆，锦娘知道得太多，那人不会放她走多远。”

次日二人去御书房面圣，御案上堆着边川开市、东部海寇、西夷商贸、江南盐运，皇帝一脸的四大皆空。

唐玉是武将，虽说嘴皮子比他哥哥好点，但到底比不了舌灿莲花的季大人。

臣等已经查到了江南盐商罗锦。奸人煽动齐王谋反，十有八九就是不满朝廷在江南办的府学、盐引二事。只要抓住罗锦讯问，不日便可揪出幕后之人。

季鸿升说得绘声绘色，满脸都是重案将破的喜庆。

虞清晏看着季大人快要笑僵的脸，阖上眼再睁开，算是个好消息。

皇帝突然想到虞凛。

真正起兵打到京兆的是他，幕后之人想要的下一任皇帝也是他，而且丁勉所为，不就是为了不想让他活着进京兆吗？

为何不去找他本人问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