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鱼幼薇早早的便梳洗起床,换了身干净的,平日里并不常穿的衣服,对着铜镜轻描娥眉。
年幼的鱼幼薇其实并不懂得怎样整理妆容,只是曾经见过教坊司女子们用过一些脂粉之物,涂抹自己的脸颊,只是霎时间的点缀,就变得风情万种。
“幼薇,温先生来了。”母亲在庭院里喊道,鱼幼薇心中一喜,急急收掉了那些脂粉,拿起一本书,伏在案前,假意看起书来。
“温先生,这边请。”鱼幼薇的母亲鱼陈氏将温岐引进屋内,鱼幼薇见状连忙起身,只见温岐今日一身青色衣衫,腰间仍旧挂着他的青玉酒葫芦,手上则抱着一架七弦琴。
“先生……”鱼幼薇原以为他昨天说带琴过来只是句客套的话,没想到他当真带了过来。
“幼薇啊,今日,为师要为你演奏一曲!”温岐看起来兴致不错,将琴放在案上,转念又问,“你可懂得音律?”
鱼幼薇的母亲见插不上话,便转身说,“我去给先生泡茶。”然后离去。
鱼幼薇轻声回忆道:“先生,幼薇年幼时候,曾经跟家父学过一些,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无奈将我心爱的琴变卖了……”
“哦?”温岐望着眼前这个身材单薄孱弱的女子,心生同情,“那……你可喜欢弹琴?”
鱼幼薇轻轻点头。
“既是如此,那就将我这把琴送你,留在你这儿吧。”温岐笑着,“你好好练,等弹得好了,再弹于我听,如何?”
鱼幼薇欣喜,却又觉得不好意思,“这怎么可以……幼薇本就受先生帮助颇多,怎好意思再收先生的琴!”
“那……我不送你,只是寄放在这里可好?我过些时日,就要离开长安了,这琴又带不走,权当你替我保管了。”温岐知道,自己这女弟子性情刚烈,送她东西恐怕会让她觉得看轻了她。于是这样改口。
“先生?你要离开长安?”鱼幼薇听闻此事,心里一惊,但即刻又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放在我这儿吧!”
鱼幼薇很想问温岐将去哪里,去那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她又羞于启齿,只想着在谈话的时候,温岐会透露些信息。
“幼薇,令尊教你的是那首曲子?”
温岐避开离别的话题,只谈乐音,“我自认通晓弦乐之音,想在临走前,弹揍一首赠于你。”
鱼幼薇的心情没有了先前的兴奋,略显低落的答,“《高山流水》即是是家父最爱。”
“哦?那幼薇你呢?喜欢哪首?”温岐并未觉察到鱼幼薇的异常。
“我也中意这一首。高山流水易得,知己情意难求。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家父总爱讲给幼薇听。”鱼幼薇淡淡地答。
“那好,我就演奏这一曲了。”
温岐走到七弦琴前方坐定,微微调整自己的呼吸,双手压住琴弦,慢慢的五指开始游动,抹弦,拢弦,挑弦,抚弦...诸般技法行云流水,而他黑发飞扬,衣袖飘飞,竟是一股飘飘欲仙宛若神仙中人的气息渐起。悠扬动听的琴声响起,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有高山流水奔涌而来的轰隆声,也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潺潺声。
鱼幼薇在一旁,听得出神,内心忽然升腾起一阵悲戚,一曲弹毕,幼薇依旧愣在原处,有些恍惚。
“幼薇?”听到温岐叫她,她方才回过神来。温岐柔声问,“怎么了?弹得不好?”
“不是!先生弹得极好。世人恐不能及。”鱼幼薇摇头,却依旧眉目含愁,迟疑着说,“先生……你我,可算得上知己?”
温岐笑着起身,看见鱼幼薇的母亲推门而入,端着茶水以及一些小点心。便答说,“在诗文和音律上,当是知己!只是……,我如今年岁大矣,而你却正是风华正茂,未来可期的时候……”
“先生……您不老呀!”鱼幼薇天真的答,“况且,真的感情是不该有年龄的界分的。”
温岐面露难色,看见幼薇的母亲脸色也有些尴尬,便忙接口道,“是啊,师生情谊是没有年龄的界分的。”
鱼幼薇的母亲放下茶水糕点,请温岐享用,笑着拉过幼薇,假意嗔怒道,“你呀,别不知轻重大小的,在先生面前失了礼节。这啊,都怪你爹从前,太惯着你了。”
“无妨无妨,还是个孩子,多些天真烂漫之性,总是好的。”温岐笑着说。
“那老师在这里指导小女,我还有些活儿要做,就不招待你了。”鱼幼薇的母亲笑着走开。
“老师,我不是个孩子!”幼薇还在为他刚才的措辞感到不悦,母亲一走,她便大声的说了出来,有些嗔怨的看着温岐。
温岐一愣,依旧只是笑,“你还小啊,当然是个孩子。有些事情,还是不懂的……”
“谁说我不懂的,幼薇懂!哪怕不懂,幼薇也可以学!幼薇学东西很快的……”鱼幼薇强辩道。
“好好好!”温岐宠爱的笑,“不是个孩子!这样好了吧。”
鱼幼薇忽然间心中觉得委屈,含着泪,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怎么了?”温岐见她如此反应,心中一震,这孩子,远比同龄的孩子多些心眼儿,多些感情。
“幼薇觉得,经历了这么多事,幼薇和先生应算是知己……”鱼幼薇含着泪说道。
“是!”温岐肯定地应答,“所谓知己,是不该分长幼的!”他知道她的心思,索性满足于她。
鱼幼薇这才含笑,长长的睫毛上依旧挂着泪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飞卿!”幼薇调皮的喊道。
温岐听得,愣在那良久。想起她之前一直坚持称自己为先生,只为了自己是她名义上的老师,也为了自己帮助她良多。
但实际上,两人有过和诗,有过诗酒风月,自己表字飞卿,她也知道。其实像朋友多过像师徒。
可今天她突然叫自己的表字,温岐一时间感觉无所是从。只是一种淡淡的奇妙感,缓缓从他的心里生长出来。就像是从石缝中破壳的草芽。
“幼薇啊,这……”温岐面露难色。
鱼幼薇扑哧一笑,旋即忍住笑容,假装生气道,“怎么,不许这样叫么?昨个儿,可是你自己说让我这样叫的的!”
“是是是!就这样叫吧!”温岐连声称是。不知为何,向来无所惧怕的温岐,面对这个小萝莉的狡黠一笑却是手忙脚乱。
鱼幼薇笑了,“好吧,先生!”她又改口称他先生,或许,这样叫他,她也觉得顺口一些。“先生……你,离开长安,要去哪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得任座师沈侍郎沈子谦的提拔,要前往襄阳,就任徐州刺史”温岐答。
“襄阳城,距离长安很远……”幼薇想着,心里一阵凄楚,“那,先生你还回来吗?”
“这个……恐怕得看时局发展了,我也说不好。”
温岐如实说,但看到鱼幼薇一脸希望的样子,又补充道,“不过我一有机会,便会回来看你的。”
温岐笑着看着幼薇,“谁让我收了个才华横溢的弟子呢!”
“真的?”鱼幼薇两眼闪烁着光芒,这,算得上是承诺吗?
“嗯!”温岐点头。“只是,时间上,尚且难以确定,恐怕也得看情况而定了。”
“没关系!”
鱼幼薇听到只要他会回来,心里便升腾起一股希望之情,“我会等你!”
温岐听罢,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却不便多说,看着这天真纯情的鱼幼薇,心里忽然觉得自卑。倘若,我晚一些来到这世上,或许……这念头才升腾起来,便被他遏制住了。
“先生,你会给我写信吗?”鱼幼薇眨着纯真的大眼睛,期盼的问。
“这……”温岐迟疑一会儿,便欢喜地答道,“会!为师还要考你诗文,你可要认真读书,不要以为我不在啊,就偷懒了……”
“是!”幼薇满心欢喜的应答,这,是老师给她的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