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松开弓弦的一瞬间，苏叶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这是他二十一年来，第一次将武器瞄准自己的同胞。

带着洁白尾羽的长箭划破空气，撕裂黑暗，刺目的猩红猛然绽放，在地面上洒落出一朵朵妖异的血色之花。

看着从自己胸前穿透而出的箭簇，老鬼逐渐暗淡的眼眸中，浮现出彻底的轻松。

在他的身体即将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将他稳稳地撑了起来。

苏叶扶着他坐在旁边一颗大树底下，微低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听到那低沉沙哑的声音：

“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

老鬼虚弱地笑了笑，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斗，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我生来便是一个罪人，太多的人因我而死，我没有办法去偿还那些犯下的错误，如今能够死在你的手上，对我这种罪人而言，其实还是赚了。

“苏叶，我希望你能救出我的孩子，但我不希望你去惹上他们，那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所以，忘了这件事吧。

“我在军营的床头下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军饷，你帮我分发给那些死去的将士们的家属吧，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做出的补偿了。

“我死以后，不用给我修建坟墓，就把我留在这里吧，别耽误你们的时间。这里是我的家乡，无论在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故土难离，到最后，我果然还是回到了这里，呵，也许，这就是命吧……”

老鬼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连那微弱的呼吸声都逐渐消失。

苏叶守在老鬼身旁，直到一刻钟后，他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黑暗深处走去。

……

回到营地的时候，将士们都已经睡醒起来，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着食物，一边谈笑着。

苏叶的归来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他迎上前，疑惑地问道：

“校尉，您不是如厕去了吗，怎么去了这么……”

剩下的话被他堵在了嗓子眼里，因为苏叶抬起了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

虽然苏校尉的面色十分平静，但长期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刻的苏校尉，绝对十分危险！

苏叶环顾一圈，开口道：“所有人都醒过来了吗？”

“都，都醒了。”守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通知全军，拔寨出发，接下来，直到到达武阳城，我们都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了。”

这条命令并没有出乎守卫的预料，只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来对苏叶说道：“鬼校尉还在山道上检查陷阱，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他一下？”

话音落下，面前的苏校尉忽然沉默了下来，周围充斥着诡异的氛围。

守卫咽了口口水，那种危险的感觉再次浮上他的心头。

“不用了。”所幸没过多久，苏校尉便开了口，“鬼校尉是潜藏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一路上的那些贼人都是被他引过来的，就在刚才，我已经亲手将他诛杀了。”

说完，他径直朝着前方走去，完全没有理会守卫脸上的惊骇。

……

两天后。

顶盔带甲的苏叶站在一处小山包上，眺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高耸山峰。

那是青顶山，武阳城方圆五十里内最高的山峰。

翻过那座山，他们就可以到达青山县，作为距离武阳城最近的县城，那里直接受到皇帝控制，守备十分森严，上八卫之中的狼啸卫和黑熊卫各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驻扎在那里。

到了那，他们才算真正脱离了危险，等补充了快马，剩下的道路，他们一天就可以走完。

原本苏叶率领的这支队伍是准备了马匹的，但因为一路上接连不断的袭击，他们无奈的放弃马匹，脱离了官道，选择沿着深山前进，想要借此摆脱敌人的追踪。

可惜，最后并没有什么效果。

苏叶朝后看了一眼，剩下的一百五十四名虎贲卫将士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只是眼眸深处，偶尔会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

这两天来，他们没有遇上任何袭击。

这虽然是一件好事，但无疑更加作证了那个传言的真实性。

以团结著称的虎贲卫里，居然出了叛徒。

对于以虎贲卫为荣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

这些都是平时和苏叶距离最近的一批人，他们发自内心的尊重苏叶，自然也对老鬼充满了信任。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曾受过老鬼的恩惠，可以说，他们能活到现在，很大一部分都得归功于老鬼。

如果不是老鬼毫无保留地向他们传授战场上的经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现在根本不可能完整地站在这里。

对他们来说，老鬼就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此刻，他们才会如此痛苦。

苏叶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连续两天的奔波，让他的思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此刻，他并没有去安慰这些士兵，只喊了一声出发，便带着队伍朝着青顶山的方向走去。

再大的悲伤，也会伴随着时间的冲刷而逐渐消逝，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擦干眼泪，沿着脚下的道路继续前行。

这是每个人都必将走上的道路。

……

顺着山道前行，冷静下来的苏叶开始思考起一些事情。

那些威胁老鬼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能让知道他背景的老鬼都说出不要招惹他们这种话，那些人，莫非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过也是，要真是一般人的话，哪里敢将手伸向皇帝。

不知道爷爷他，对那些人有没有了解，回去之后，倒是可以问问……

回忆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所以我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他质问老鬼得罪了皇帝他还能去哪的时候，老鬼说的话。

当时他就感觉老鬼的这句回答有点奇怪，如此仔细思索，便更觉得古怪。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老鬼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武皇现在如日中天，威临天下，就算真如老鬼所说，奈何不了那些藏在幕后的家伙，但他区区一个武道二阶的校尉，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安然无恙？

难道是那些家伙答应给他提供保护？不，不说那些家伙是不是真的会这么做，就以老鬼的性格，也不可能会答应这种事。

毕竟，那些家伙，肯定和当初的屠村案有关系。

忽然，苏叶心中闪过一丝惊惧，瞬间抬起右手。

一百五十四名将士立刻停下脚步，进入备战状态，除了轻微的甲片碰撞声响，他们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也没有造成丝毫的混乱。

距离苏叶最近的一名士兵低声道：“校尉，有情况？”

苏叶微眯着眼，注视着前方的山道。

此时正值黄昏，太阳慵懒地斜挂在西方，绚丽如同火焰的晚霞洒满了大半个天空，临近初秋，空气里的风已经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寒意，为奔波许久的将士们带来了些许的慰藉。

约莫十个呼吸过去，周围依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将士们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奇怪。

苏叶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在战场上摸爬打滚了两年的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有人对他动了杀气！

思索片刻后，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不到半个呼吸后，又再次睁开。

星辰般的银白光芒在他眼中跳动，犹如璀璨瑰丽的宝石。

真实视野，启动！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莫风LV31 700/700】

【李可LV30 650/650】

【唐庄LV26 600/600】

【陈晓LV31 700/700】

……

密密麻麻的红色光柱浮现在他的眼前，给人一种莫名的惊悚。

两百多个，还真是看得起我啊……苏叶眼睛微眯，嘴里说道：“没什么，只是刚才看到了一只野鸡，被吓了一跳。”

士兵松了口气，正准备开口调笑一下，缓解一下气氛，却忽然看到苏叶将手伸向背后，比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印。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后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悄悄地将手伸向背后，比出了刚才苏叶的手印。

他身后的士兵也看到了这一幕，接着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所有士兵都看到了那个手印。

“行了，继续出发吧。”

“是。”

潜伏在路旁草丛里的莫风看到这一幕，默默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刀子，小声地对着旁边的李可说道：

“他娘的，我还以为被发现了，差点吓死我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苏叶等人，李可眉头微皱，语气低沉道：

“别大意，我总感觉那个领头的，好像已经发现我们了。”

“不会吧，这位置可是我们精心挑选的，就算是上八卫的斥候那没那么容易发现……”看着李可凝重的脸色，莫风心里也有些打鼓。

“我也不能确定，总之，等会小心一点吧，别有命拿钱，没命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