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冷然看她一眼,铃铛一晃,又是叮一声清音,桌下黑影闻声就是一抖,黑雾猛烈翻滚,差点就要溃散开去。
好容易稳住黑雾,黑影以头抢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又须臾,汪玉娘情绪才稳定下来,不好意思:“让夫君见笑了。”
江平温柔笑笑:“这有什么见笑,你不到我怀里哭,还能到谁怀里哭?”
拭去她脸上泪水:“好些了?”
汪玉娘就甜笑:“嗯。”
倚着江平不想起来,就赖在他身上,看着桌下黑影:“夫君忙正事吧。”
揉揉她脑瓜,握住她手,江平才转过头:“先把本身找来。”
安悦蓉丝毫不敢分辨,凄哀一声:“遵仙尊法旨。”
数里外一荒凉小院中,一个瘦削身影木然起身,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取出颗灵元丹服下,也不敢调息耽误时间,强行振作精神,飞身向玉龙帮堂口跃去。
屋中,江平正给汪玉娘点评黑影:“她这是人乘鬼道,血炼寄魂之法,从起步就走了歪路。”
“看起来好像是煞气森森,妙用非凡,实际上,也就糊弄一下无知乡民。”
“别看她是筑基中期,遇上玄门正法,炼气七重,都不用雷符,一道火符也能轻易轰杀了她。”
“而且鬼道寄魂,因果累世,像她这种修士,别说成道,能见到雷劫的都万中无一。”
汪玉娘就笑,就仰慕,就夸赞:“夫君你是顶顶顶顶顶顶厉害的么。”
“她如何相比。”
江平哈哈一笑:“那必须!”
“也不看是谁家夫君!”
就这时,一声怒喝:“何方蟊贼,敢夜闯玉龙帮堂口。”
关冲?
那小子还守着夜呢?
江平伸个指头一摇,金铃应手落下,收了金辉,只笼罩八仙桌一片。
杨声开口:“不用管她,让她进来。”
眼看就要及身的五爪龙吒一收,关冲朗声应诺。
目光炯炯盯着这个好似弱不禁风,浑浑噩噩的女子,让开去路。
女子踉踉跄跄奔向卧房,推门而入。
进门丝毫多余动作不敢有,直接走到八仙桌旁,如黑影一般立刻跪地俯首,泣声:“求仙尊饶命。”
两个身影,一黑一青,除颜色不同,线条别无二致。
江平淡漠看她一眼:“先说,你是何人,所来何意。”
安悦蓉不敢有分毫隐瞒:“天香教长夜府巡方弟子安悦蓉,受护法师姐所托,前来探查雁岛秘宝。”
“晚辈不知仙尊法驾在此,冒犯之处……”
“多嘴。”
江平一声轻斥。
安悦蓉立时噤声,大气都不敢再喘。
江平拥着汪玉娘,笑着给汪玉娘解释:“雁岛秘宝,说的应该就是那个玉盒,大概被人盯上挺长时间了。”
“就我跟你第一次喂鱼那天,其实就有人在用法术窥视。”
转过头:“是不是你们干的?”
汪玉娘心中惊愕,立刻支起了身。
只听那安悦蓉道:“晚辈不知,但想来应该是赫连师妹手下玄诚所为,怒江盟一应事务,都属她打理。”
“此事消息,也是她传来。”
汪玉娘身子一僵,满脸不可置信,涩声道:“赫连师妹……”
“难道是赫连水寨寨主,赫连红英?”
安悦蓉对答如流:“是,便是赫连红英。”
汪玉娘无声呆一会儿,身体又缓缓伏了下去。
江平有些心疼,柔声宽解:“她也未必就是存心,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话当然是九成九不是真的,但是,这重要么?
重要的是,娘子要开心!
汪玉娘自失一笑,却是没有多少难过神情:“夫君无须宽慰我,此事,我原本就有着揣测的。”
幽幽叹口气:“只是,真的揭开了,玉娘心中好像还是觉得有些空落。”
雁岛帮又不是什么大帮,能聚拢些水手,不过是占了地利之便,四条四百料的江船,也就值得一个县属九品巡检司惦记一下,对怒江盟九大外务执事来说,不比个渔民分量重多少。
就因为同属女儿家就对她另眼相看?
别闹了,这是江湖,除了刀头舔血,就是尔虞我诈。
何况,故老之言,稚、叟、女、道,最需小心。
汪玉娘是从江湖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早没了那些想当然的单纯心思。
之前把这些揣测藏在心底,不过是因为身无所依,想抓根救命稻草。
现在,有夫君在,如此良人,赫连红英。。。。
断不能教她坏了玉娘幸福。
汪玉娘瞬间就拿定了主意,轻声道:“夫君,那赫连红英,让我亲手了断可好?”
江平自然百依百顺,揉揉她香肩:“怎么都好。”
安悦蓉只觉晴空一道霹雳!
了断!?
他们连赫连师妹都不准备放过?
今日,就是我身死道消之日么?
安悦蓉却连分辨也不敢分辨,匍匐地上,浑身颤栗,心中绝望之极。
江平淡然看她一眼:“你先回魂。”
话音落下,金铃一转,倏然,淡淡金辉把她本身与鬼身一起笼罩进去。
安悦蓉也不答话,木然直身,法诀一掐,身边黑雾顿时翻滚起来向她涌去,顺着她鼻窍瞬息钻入。
脸上青黑一闪,安悦蓉眼睛清亮起来,脸上,还是面若死灰神色。
江平又道:“把你所知,关于天香教一切细细招来。”
安悦蓉心中一股恨意涌起,毫无隐瞒,将她所知天香教一切和盘托出。
却原来,这天香教是神霄国一股左道势力,原本叫极乐观,门中弟子数百,皆修行乐禅行空之法,观主也是真劫境大修士,只等应劫塑身,便可得真仙道果。
神霄广阔,旁门左道众多,只要不草菅人命,裹挟众生,本来也没什么玄门正派去除魔卫道。好死不死,极乐观中某个真传弟子色令智昏,迷倒梵剑山一下山历练的内门弟子,强取了元阴。
这一下,立刻招来梵剑山雷霆打击,五大真劫护法剑尊齐出,顷刻犁庭扫穴般将极乐观山门扫了干净,只留幸不在山门的大师姐,也就是现在闭关的天香圣母,带着一小伙门人弟子逃了出来,进入大玥,改头换面潜藏下来。
二三十年发展,竟也开创出一番局面,教中已有金丹修士二人,元婴修士一人,化神修士一人,圣母,更是眼看就到了真劫境,所以虽然名声不显,但实际上已能与摩槃教一争长短,仅次于大玥五大仙门。
可问题是,从神霄临机逃难,事起仓促,门中一应秘宝典籍,皆没能抢出,真劫境还能勉强一搏,但要想求证真仙道果,已经是绝无可能,所以,天香教就一直留心各处奇闻怪谈,灵异神迹,以求访得妙法,苟延仙路,大黑鱼就是这样进入了赫连水寨视线,她今日也是因此而来。
江平听完,心中波澜不起,没什么表示。
几百万年修行,杀人夺宝的事,他见的实在太多,完全提不起兴致。
真劫,或者大乘期修士,对他而言,不过刍狗,都不用境界多高,只要筑基圆满,金铃一晃,立时消磨打杀。
打杀简单,周全娘子心意麻烦。
玉娘对那个贺妈妈都念着情分,再说了断,看开帮典礼时她待赫连红英的样子,肯定也难下狠手。
刚才不都说了么,难免心中空落。
这些人,又都是赫连红英同门姐妹,现在说的断然,事到临头,江平有些担心玉娘不好自处,怕她为难,一时拿捏不好分寸。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反正蝼蚁之辈,廯疾之患都算不上,有他护着,这方世界也断无人能再伤的了玉娘一根汗毛,这事,也正好可以做桩教材让玉娘看看道人心境。
计议清楚,把这事放下,江平又问:“太一宫你又知多少?”
“大玥国太一宫,乃是仿效神霄国上清殿制式,由大玥仙道五大宗派结成的修士联盟,阁中多为其门人弟子入世,享皇室供奉,镇剿天下妖邪。”
“详细说说。”
安悦蓉心下奇怪,但还是一一把这五大宗门详细分说一遍,各派功法特点,宗主门人境界,甚至把听来的上清殿消息也和盘托出,事无巨细,全无隐瞒。
听完,江平多少多大玥国修真势力有了了解,跟他想的差不多,最高不过真仙驻世,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至于功法,都只真仙驻世了,也就跟大黑鱼肚子里的功法一个水平,不提也罢。
江平倒是另想起一件事:“神霄国不说,在大玥,你等修炼所需天材地宝之灵药,从何而来?”
“我门中,由各路游方弟子寻访采集,然后交由丹鼎阁处置,再由圣母分派。他派听说也多是如此。”
“大玥可有散修?”
“有的。”
“他们呢?又是如何应付这桩事务?”
“湖州云雾山浩渺峰,峰顶有处棋坪顶,每隔三月都会有玄门法会,散修多在此处交流心得,沟通有无。”
“只是此峰由三位化神修士所据,非筑基修士。。。。不得登顶。”
有就妥了,三位化神修士?
正好,也省的自己麻烦。
“太一宫呢?”
“只准五大派门人弟子加入?”
“不是,也允许散修精怪之类加入,但需功过日备,考功严格,罕有散修精怪愿意加入。”
江平了然,地位超然,必然约束严格,散修精怪野性难驯,这就走的是戒律收束的路子,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而且这恰好也说明,此方世界玄门羽士,对世间管控严格,错非劫起,世间大抵清平。
这江平还能说什么呢。
必须举双手双脚支持啊,要不,怎么好安心痛快划水。
但是,功过格之类,必须每日三省吾身的戒律,他还是不想守的。
“刚才怎么没听你说,五大派有客卿,供奉之类?”
客卿?
供奉?
安悦蓉一怔,心思立刻活了。
赶忙再次俯首:“有是有,但是极少,一般都是上邦高真羽士,大玥虽不偏远,却分属化外,仙道不昌,少有高真羽士愿来。”
“若仙尊愿为天香教……”
“又多嘴!”
江平冷斥一声,懒得听她废话。
藏头露尾鼠辈,旁门左道之法,我去做你家客卿供奉?
能不能别这么糟蹋弥罗天尊?
“江宁府可有太一宫分支?”
安悦蓉心中翻滚着求生欲,话硬是憋在喉咙里,不敢出口,老老实实答道:“城东月仙庵,便是本地太一阁驻所,由赤月剑派筑基期弟子,水心剑许灵英署理。”
忍好几忍,求生欲终究战胜恐惧,凄然开口:“仙尊……”
“行了,不要你性命。”
“你分出一缕生魂。”
安悦蓉霍然抬头,心中惊喜交加。
不敢再讲条件,法诀掐动,脸上闪过痛苦神色,一缕黑烟,又从口中吐出。
江平手指一摇,金铃转动,刹那,便将那缕黑烟收纳。
拱几拱躺下身子:“行了,你走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安悦蓉心中不解,但仙尊手段,又岂是自己所能猜测,能逃脱性命,已是万幸中的万幸。
“仙尊慈悲。”
低首下心,安悦蓉甚至不敢起身,就五体投地,手脚并用倒退出去。
招手将金铃挂在床梁,整理一下纱帐,江平返身搂着玉人,找个舒服的姿势:“没事了,睡吧。”
汪玉娘瞥眼看看金铃,甜甜一笑,枕着他臂膀贴紧他身子,安心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