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恍惚起身。
安悦蓉头脑一阵昏沉。
这是剥离生魂的后遗症。
从今天起,我便生死操之人手,再无半点自由。
最高不过大宗师!?
就凭那有凤凰精魂做器灵的法宝镇压气运,别说大玥,去神霄国开宗立派都做得!
这特娘是武道大宗师?
安悦蓉惨然一笑,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赫连红英!
樊蓁!
这桩因果,安悦蓉记下了!
瞬间,脑中就动了不知多少坑害两人的念头。
只是下一瞬,想到屋中那位……
安悦蓉所有的刁诡心思立刻全部烟消云散。
仙尊他……
他……
仙尊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沉思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边月门,关冲冷眼看她:“姑娘,你还不走?”
安悦蓉悚然一惊,抬眼看见双赤红眼睛。
赤眼鸮关冲?
安悦蓉心念急转,有心施个手段勾引他一下,只是,那位就在隔壁!
娇弱屈膝行礼,声小气虚:“奴这便去,有扰关大哥了。”
脚步迈动,莲摇而去。
关冲面无表情盯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
再起来,汪玉娘就对修炼上心了很多,每日里洗眼,导引,勤练不缀。
非但如此,汪玉娘还把金铃讨了去。
就是不能用,变做个小铃铛,挂在胸间也是开心。
江平自然随她,修炼指点之余,让关冲又把旁边两个院子盘了下来,搭锅灶,盖大棚,铁锅铜锅手勺,也都在打造之中。
倒不是说厨娘手艺不好,恰恰相反,厨娘手艺极好,无论何种食材,到了她手中,如何分割,如何烹制方能求得顶级滋味,她皆了然于心,并且能巧施手艺烹制做到,这般天资,就是放在美味修仙的灵食世界,也能做一时之选。
但天资再好,终究也局限于时代。
月余下来,看味型、做法再也没有翻出新花样,江平就知道,厨娘技艺,大概也就仅止于此了。
味型局限于生产力,这点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技法,江平准备给她上一课。
实在是,天天炖、煮、煨、炸、烩、?,烧……
也不是说不好吃,但这官府菜做法,讲究四平八稳,适合的是老成持重之人,江平才不到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又是从水蓝星种花家历练出来的,偶尔尝尝鲜还可以,天天吃,嘴里真要淡出个鸟来!
这一天,铁锅终于符合江平的要求,江平立刻便把人都叫了过来。
“主家,你要教我做菜?”
朱明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谁?
提起朱明芳这个名字可能知道的人不多。
但一说上京楚楼朱七娘子,哪个知味的老饕敢不翘个大拇指。
京中勤行第一味,天上仙厨到凡家。
说的就是本姑娘。
错非你玉龙帮占了这运河起首的位置,那江宁知府又是个悭吝之人,一月三百两月例银子,你就想雇到我?
朱明芳含蓄不失礼貌的微笑着,嘴里说话可不客气:“主家,这三汤五割之事,虽是小艺,却也颇费人思量。”
“若想换换口味,吩咐下来便是。”
看看铁锅,虽也觉此锅特别,但特别的厨具她还见得少了?
有几个不是哗众取宠之辈?
稳住表情不失礼貌:“君子远庖厨,主家还是莫乱了圣人规矩才是。”
汪玉娘就在一旁唿扇着眼睛,看好戏。
江平哈哈一笑,指一圈桌案锅灶料台:“放心,我可不是君子。”
“而且,以朱姑娘之能,难道看不出点门道?”
门道?
朱明芳淡然看他一眼,眼神转了过去。
锅灶是有些特别,大小两个火眼。
火眼中间有个小缸,盛着清水,陶缸上还接了个竹筒,有细小水流潺潺留下。
这什么门道?
刷锅方便?
料台上佐使调料摆放倒是整齐,盐油酱醋近,佐料配头远,倒是见些章法。
只是这样,就算门道?
倒是那方形菜刀,前薄后厚,刀锋凌冽,片,批,切,斩,砍,都能称用,还算有点意思。
不置可否看向江平,客气微笑:“是有些新意。”
这就是代差呀!
江平摇头轻笑,没再多解释,准备让事实说话。
看向朱明芳:“今天我准备了三道菜,金边玉菘,拔丝苹果,香辣蝲蛄。”
“香辣蝲蛄是我自己做来解馋的,金边玉菘和拔丝苹果,则是今日要教你的菜式。”
“信与不信,一观便知。”
这三道菜,蝲蛄可以算是另一种小龙虾,不过要小点儿,味道也差点儿,但江平实在怀念吃小龙虾的感觉,就做成了香辣味。
这个做起来都是一个路数,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要爆香后多焖一会儿入味,费点时间。
所以江平先把它做了焖上。
然后就到了展现技术含量的时候!
首先是金边玉菘。
正所谓何味最胜,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这时节,正是大白菜最肥嫩的时候,而且江平还特意挑了菜茎肥厚无筋的。
没再多话,一搓手,三下五除二拆下菜茎,切成麻将小片依次拍松散,招呼一声:“关冲,鼓风!”
火焰冲起,江平看一眼已经若有所思的朱明芳:“这道菜,最重勺功火候。”
“你注意了。”
手勺一抖,半勺油溜锅而下,不片刻,荡起阵阵涟漪。
掐住功夫,江平端起白菜便撒入锅中。
立刻,片片玉牌,便在锅中翻飞开来。
江平刻意没有玩花打四门的花活,只是盯着翻飞的白菜,趁势掂锅。
但金边白菜,想要金边溜的漂亮,掂锅控制火候是必由之事。
于是汪玉娘几人眼中,江平便是左一式顺水推舟,右一式当天划月,前一式怀中揽抱,后一式珍珠倒卷帘,极尽花俏之能事。
就在汪玉娘抿嘴偷笑的当下,江平手勺在料台醋酒上飞勺两点,一蓬火花在锅中莲花般绽起。
为使白菜充分入味,江平立即旋锅抖菜,应手,那火焰便如龙卷般冲天而起,龙卷中,片片油光水润的白菜翻转不休,尽情浸染走醋滋味。
便这时,江平手勺一搁,信手拿过旁边盘子,拦锅便接。
“好了,不用鼓风了。”
招呼关冲一声,江平端着白菜走到汪玉娘、朱明芳两人旁边:“娘子你尝尝。”
“朱姑娘也尝尝。”
“关冲你也别杵那儿啊!”
关冲一愣,还有我?
有点受宠若惊,凑过去,拿起筷子,却是不舍下手。
这是白菜?
怪不得叫金边玉菘。
这玉润灿黄的样子,真真玉砌金雕一般,看着都满眼的富贵气。
江平看着眉头紧锁的朱明芳,夹一块喂玉娘:“啊。”
汪玉娘两个眼睛就笑的眯了起来,听话张开嘴巴。
咔嚓咔嚓咀嚼有声。
酸甘脆美的味道一起涌上来,好吃!开心!
朱明芳还在凝神思索,江平不管她,自己也尝一筷子。
一嚼,爽!
飞火爆进的香酸和大白菜独有的甘美完美融合在一起,扣齿间从菜茎中迸射出来,瞬间铺满整个口腔,脆爽开胃。
是我的水平!
招呼关冲:“吃啊,愣着干啥。”
关冲小心翼翼夹一筷子,送入嘴里,谨慎嚼着。
味道不错,挺新鲜,可是,这又什么特别么?
公子怎么这么得意?
这时候,朱明芳才夹起一块白菜放在眼前打量。
刀工齐整,棱角分明,大小如一就不用说了,这是厨道基本功。
白菜通体玉润,自然没有火候不到,生熟混杂的情况。
可这种情况下,这金边竟也是镶的恰到好处,宽窄竟如量出来一般。
这种技法……
这家伙当真好微妙的控制力。
放在口中浅尝,外面酸香略浓一些,但饱满醇和,绝不蜇人,这应该是后面起火那一下逼熟的酸味,朱明芳舌尖一点便心中有数。
贝齿一扣,顺着菜筋将白菜从中一咬两半,舌尖立刻又从咬开处溜过。
味道略淡一些,但那是因为混合了白菜本身水汁的滋味,也正是因为这样,酸味也有了变化,有了层次,使一口酸味,都丰富起来。更别说,从前到后,菜茎中味道竟一样均衡,全无差异。
好厉害的入味手段!
所以,这应该是他之前切菜时特意拍那几下的功用?
松,又不失脆质。
朱明芳心中惊疑。
又尝几块,口感居然别无二致。
好准确的刀工!
这人竞对白菜的物性如此了然于心。
单这一点,都不输我!
而且,此菜,不用他拿特制的炒锅,定做不出来。
对了,还需鼓风!
鼓风!
对,就是鼓风!
鼓风加大了火力,方能有足够的热力将此菜催熟。
寻常锅灶,无此手段,断然不可这样快炒。
朱明芳的眼睛瞄到铁锅上,眯了起来。
那么,这两个锅,还有那个勺,便是为此法而设?
白菜能快炒,肉片岂不是也能!
推而化之,鱼片岂不是也能!禽鸟岂不是也能!瓜果岂不是也能!
朱明芳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对,还有这般调味,前一次溜,后一次爆,便只为得这一味酸爽,但这酸爽,却一点也不单调。
甚至,连形制也算计了进去,色香味无一不美!
所以,这又是一路烹调宗法?
朱明芳敏锐察觉到这个可能。
但她还沉得住气:“还有一味呢?”
“拔丝苹果?”
江平笑这点头:“对,拔丝苹果。”
“你看着。”
说着,锅就又架到了灶上。
先炸苹果,冷却复炸一遍后放一边待用。
洗干净锅,感受一下温度,八分油两分水一勺糖就下入锅内。
朱明芳看出点眉目:“宫中糖艺做法?”
“哦,已经有了么?”
江平到不奇怪,在白糖稀贵的年代,以糖为料做菜,本就是源自富贵阶层,越贵花样越多。
朱明芳已经认可江平厨艺,点头:“我曾经见过宫中一位宫中内侍用糖做出来的金丝玲珑绣球,也试过模仿,但怎么都不得其法。”
江平随意提一句:“见过尿泡么?”
朱明芳眉头一蹙,眼睛立刻亮了:“你是说,球内气涨或器涨,然后在缩小抽离出来?”
“所以,还要用凉物降低温度使糖快速冷结对不对!”
“果然妙法!”
江平拿过苹果翻入锅中:“也不一定,这只是最简单的思路。”
说话间,拔丝苹果已经做好。
金灿灿一盘放在三人面前:“这个得趁热吃,快都尝尝。”
说完,率先夹起块苹果,慢慢挑起,然后转转转转转转,把拉起的糖丝缠的小金丝棒棒糖一样递给玉娘:“给。”
汪玉娘喜笑颜开接过,浅咬轻尝。
沁人心脾的甜!
望着江平,人又熏熏然陶陶然。
看见拉出的金丝,朱明芳明显来了兴趣。
夹起一块苹果,慢慢拉丝,扬起臂膀,不断。
退后两步,不断。
再退后两步,还绵。
朱明芳一步步退着,直到走到门口,最后一根糖丝才无奈挣断。
“却是有趣!”
送入口中品尝,浓烈的香甜中,苹果外焦里嫩,适口之极。
颔首点评:“技法稀松平常,但胜在巧思。”
江平不跟她一般见识,笑问:“可以为师否?”
朱明芳款款大方,走到锅灶前,打量着两口不一样的铁锅和手勺:“拔丝苹果差些,金边玉菘足够。”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江平没有直说,把苹果推去玉娘面前,过去掀开小龙虾尝尝味,然后道:“首先,我们需要达成一个共识,就是物无不堪食,唯在火候,善均五味。”
“你觉得呢?”
朱明芳点头:“这么说也不错。但君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始味为本,至味为上。那些腌臜食材,岂能入君子之口。”
“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拐外抹角,你这人忒不爽利!”
好吧,这是厨道理念之争,真辩起来有的磨嘴皮子,现在也不是分辨的时候,回头慢慢再调教。
既然你这么耿直,江平轻笑着,直说了:“其实也简单,我只是觉得,四千两雇一个家厨,实在太贵,也不值当。”
对着朱明芳疑问的眼神,江平越发笑的开心:“所以,如果还想做这个家厨的话,你得自己学会挣钱了!”
朱明芳愣愣看向他,不一会儿,和汪玉娘一起同时失声而笑。
奇怪看失笑的汪玉娘一眼,朱明芳玩味看向江平:“具体呢?”
江平悠然坐下:“我娘子账下,江宁府有四处酒楼饭铺,这些都归你打理,人也归你调教,只要挣钱,别的我一概不论,包括你自己的月例份子。”
“但有一点,我和玉娘想吃的,你必须尽心调理。”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