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影，遮蔽天空，仿佛世界裂开了通往深渊的通道。

血红之瞳，散发着刺眼的光芒，仿佛两轮鲜红的太阳，悬挂在白云间。密布利齿的巨口张开，将地平线遮蔽吞没，遥远的天外，徒留深不见底的口腔，晦暗幽邃，紧紧跟随。

在直升机之后，追随着一只巨鲸！

自巨鲸的口腔之中，崩裂山河的咆哮涌出，搅散云朵，撕裂气流，激荡每一寸可供声音回响的空间，并透过机舱壁上的缝隙，撞进机舱中，变成刺耳的嗡鸣声，持续不断。

方雨横瞪大了眼睛，望向机舱里的一众轮回者，几人却默然无言。

话语无法被倾听，几人似乎也没有诉说的欲望，机舱内的气氛，诡异而压抑，仿佛是世界末日前的夜晚。直升机平稳地前行，再没有怪物前来侵扰袭击，然而，它和身后巨鲸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短。

咔擦。

不多时，墙上攀爬的肌肉组织便一点点合拢，把最后的裂缝修补圆满。

随着缝隙消失，巨鲸的嘶鸣声便也骤然一低，千叹的琴声旋即响起，继续压低挥之不散的刺耳嗡鸣。在这样的环境下，语言终于能够重新发挥其功用。

“现在该怎么办，已经在天上飞了这么久，我们到底要去哪？”

方雨横紧握着黑蝎，率先开口。

在这种充满诡异与危机的环境中，作为一无所知的新人，方雨横自拿到这件武器开始，就再没有松开过黑蝎的握把，他时刻准备着应对危机。

“你看到那个大家伙了吧？”

弗兰克林一边操纵着飞机，一边漫不经心得开口道：“只有逃出它的狩猎范围，我们才能真正地启程。”

方雨横皱了皱眉头，望向弗兰克林，目光疑惑。

“什么叫‘才能真正启程’，那我们之前打打杀杀那么久，难道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吗？而且，又该怎么做才能逃出它的狩猎范围？”

“启程以后，我们又到底要什么地方去？”

虽然身在轴心世界，方雨横却仿佛又陷入了身在母体世界中的境地：越是深究，越是深陷，每解开一个谜团，又会涌现出无数个谜团。

自地下停车场身死之后，身边的一切就仿佛一张大网。

以为脱出网绳每一步，实际上都越发深入网的中心，每每挣扎，每每收紧。四面八方皆是迷局，从来没有一个出口，而撒网的人，则恒久隐藏在无边际的黑夜中，不曾现身，甚至不曾存在。

更有可能的是……

方雨横忽然想起了，在自己遇刺之前，不时回荡在自己耳边的声音。

更有可能的是，在自己遇刺之前，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那个奇怪的女孩，究竟来自何方，耳边的诡异声音，又是从何时开始徘徊不去的？

沿着记忆一路回溯，在那些模糊不清的角落，是否埋藏了，自己从未意识到的邪恶伏笔？

越是深究，越是毛骨悚然……

“永恒之都。”

雷九的声音忽然响起，回答了方雨横的问题。

什么？

思绪被打断，方雨横从思虑中抽身，愕然抬头，望向雷九。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永恒之都。”

不厌其烦地，雷九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和答案。

“那里是轮回者的聚集地，是我们休憩和整备，为下一次轮回做准备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听到这个答案，方雨横心中稍定，他继续问道：

“那队长为什么说‘逃出它的狩猎范围，我们才能真正启程’，我们是被末日限制住行动能力了吗？”

雷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托着下巴，似乎在斟酌言辞。

“你还记得末日是什么吗？”这次说话的，是千叹。

“末日……是一个概念。它通过污染现实，歪曲现象，来杀死我们。”

方雨横转头望向千叹，回答到。

“那你就应该猜得到，当我们被一个概念的影响范围所捕获时，会发生什么事？”

千叹望着方雨横的眼睛，浅笑着说。

“……我们周遭的规则，会被它改变？”思考了一会儿，方雨横迟疑着回答到。

千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随着规则的大规模改变，我们身处的区域，将会和它原本所属的世界割裂开来。”

“在末日侵染现实的过程中，这个区域将会成为，隔断在末日与轴心世界之间的过渡性缝隙……一个独立的临时小世界。”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

千叹边说，边在机舱里轻轻踱步。

“我们已经飞行了很久，但是却依然在和这些怪物纠缠。它们明明没有足够强大的飞行能力，却依然能够，无时无刻地朝我们发动袭击，就好像它们是围绕着我们出现似的。”

说完这段话，千叹刚刚绕了一个圆圈，回到了方雨横面前。

“想要离开这种临时世界，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是掌握世界穿梭技术的术士，凭借其能力，直接撕裂临时世界，制造出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出口。”

说到这，千叹顿了顿，环视了机舱一周，才接着说道：

“但是，很遗憾，在整个轮回世界系中，术士都是极其稀缺的，没有任何一支轮回小队，能在单独进行轮回时，携带术士。哪怕是身为A级小队的终舟队，也不行……”

方雨横叹了口气，打断道：

“那我们的全部希望，就都在第二种方法上喽？”

千叹眨了眨眼睛，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说着。

“没错，第二种方法，就很简单粗暴了。既然是末日的侵染，制造出了这个独立的临时世界，那么，我们只要阻止它的侵染不就好了。”

听到这话，方雨横心中疑惑更盛。

“阻止……末日？你们要怎么做，才能越过现象的层次，对一个概念下手？”

千叹抬起手，指向了机尾方向。

“你刚刚已经看到它了吧，你觉得，这么大体量的一只怪物，会是什么东西？”

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巨鲸的状态，方雨横瞳孔微缩。

“这只鲸鱼，应该和那些大大小小的鱼人完全不同。它的体量，几乎相当于所有鱼人加起来的总和……难道说，它实际上就是，末日侵蚀这个世界的节点？”

听完这番话，千叹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方雨横却依然不解。

“那也就是说，只要杀死它，就能阻止末日的侵染，进而一举破坏这个临时世界。但是……”

“这种事情，谁能做到？”

回忆起那只吞噬整个地平线的巨鲸，方雨横难以想象，如何才能杀死它。

“我。”

这时，雷九的声音却又响起了。他不擅长解释原理，却似乎对这些简单粗暴的任务，格外有自信。

“……你，要怎么做？”

愕然看向雷九，方雨横惊讶地问到。

“现在，先是等……”

手中提着长刀，雷九淡淡地说。

“……等它足够接近。”

万籁俱寂，方雨横也不再追问，机舱中只剩下微弱的嗡鸣声，绵绵不绝。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嗡鸣声越来越大。雷九按照一定的节奏，用手指敲打着刀柄，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而后，他提着长刀走向机尾。

等待怪物靠近之后，握刀的男人将要做什么，此刻已无需更多言语。弗兰克林挥手，拉扯丝线，替雷九打开了一个机舱口。

在与外界重新恢复联系的一瞬间，刺耳的嗡鸣，又立刻吞噬了所有声音。

方雨横竭力忍受着双耳的疼痛，恍惚间，看到那只遮天盖地的庞然大物，已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口腔，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所有人吞噬。

但雷九的身影平静，似乎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木桩，而非可怕的怪物。

随着怪物的逼近，他再一次摆出了那个奇怪的架势——重心压低，身体前倾，灰白之刃归入了无形之鞘。

随后，悠然的呼吸声响起。

在气息吞吐之间，电光积蓄，雷霆爆发。

湛蓝的璀璨覆盖了他的全身，又蔓延到他的剑刃之上。剑刃再一次变长，并且，随着长度的增加，剑身的颜色也一点点变淡，从灰黑，变为深灰，又向着苍白转变。

呼吸铺展，而后，在电光的明亮达到顶峰之时，停顿。

雷九猛地跃起，剑刃凌空挥出！

在这个时候，在剑风刚刚升起的这一秒，随着剑刃极致的伸展，深灰之剑霎那间化为了透明！

刃的实体，仿佛消失了似的，只有璀璨的电光缠绕喷薄，刺入夜空中，探向无穷远处。

接着，窄窄的机舱口前，握刀的男人，斩出一片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