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机舱口跃出，雷九身在半空，挥刀斩出了一片光辉。

一条浅浅的蓝色光路，浮现在天空中，把巨鲸一分为二。黑红的雾气从它的伤口中飘出，仿佛血液被蒸腾成了气态。

怪物嘶鸣更盛，但这让人崩溃的尖锐声响中，却又流露出了丝丝模糊的悲怆和恐惧。

一落地，雷九便干脆地往后一倒，似乎已然失去了意识，但他的手里，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武器——已经恢复为了匕首大小的漆黑之刃。

弗兰克林放出了一根藤蔓，勾住雷九的腰，把他捞回到安全区。

接着，又在他的脖颈上，注射了一针不明成分的药剂。

舱门也在同一时间关上，将几乎要把人逼疯的吼叫，隔绝在了墙壁外。

千叹吹奏口琴，一面抵御流进舱内的声音，一面催动神秘的半透明生物，让它们环绕在机舱外，观察外界的景象。

末日之鲸，出现在护目镜上。

透过护目镜，方雨横看到：被割开的巨鲸一阵阵地扑腾，狂风随之掀起，把它周遭云层一圈圈推开。它的动作看似缓慢，但这种“缓慢”，出现在它庞大的体型上，也足以招致毁灭性的恶果。

巨鲸惨烈的嘶吼被拦下，但它掀起的风暴，却马不停蹄地赶来，随着混在风暴中的血雾逼近，空气也立刻变得炙热滚烫。

弗兰克林全神贯注地操纵飞机，但依然无法阻止，气流带来的剧烈颠簸。

这一次的航行失稳，虽然不及被鱼人袭击时的剧烈，但却比以往每一次，持续得都要更久，机舱倾斜的弧度，也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大。

在倾覆的边缘挣扎；

在坠落的断崖徘徊。

在巨鲸搅动的气流之浪中，他们这架小小的直升机，当真如同沧海一粟。

方雨横紧紧抓住墙壁，手中的固定物与墙壁相连，随着外界温度的升高，它也越来越热。

方雨横艰难地固定着自己的身体，但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机舱内。通过护目镜，他紧张地望着翻滚的巨鲸，等待着……它的死去。

随着涌出的血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怪物的挣扎也越来越剧烈。

好像掀起混浊泥沙的池底之鱼，而这血与死的混浊暴风，也就在巨鲸的挣扎下，不断扩散，朝着云海中沉浮飘荡的直升机追逐而来，方雨横的心脏越跳越快。

虽然他依然紧握着黑蝎，但是，在如此广袤的战场上，这样一件渺小的武器，已成了微不足道的灰烬。

在恐怖的死亡之浪中漂泊，唯有把一切交给运气。

要么巨鲸先死，要么他们先亡。

混浊的暴风越来越近，眼看已几乎触碰到了直升机的机翼，机舱猛地一甩，方雨横的手抓紧墙壁，身体则被狠狠荡起，又重重地砸落在地。

他只觉胸口一闷，针刺般的剧痛便一阵阵传来——也不知道究竟断了几根肋骨。

剧痛和颠簸让他难以冷静地思考，榨取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方雨横死命地抓住固定物，不让自己飞出。

他的脑海里，所剩不多的思绪，都全部集中巨鲸身上：

快死掉吧！快死掉吧！快死掉吧！

此刻，怪物的挣扎幅度，也到达了顶峰，机舱近乎疯狂地回旋，到现在飞机都还没有坠落，简直就是个奇迹。

飞机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方雨横沁满汗水的手心，这时忽然一滑。

心跳猛然加速！

来不及多想，方雨横立刻松开了握着黑蝎的手，攀住了墙壁上的固定物，好不容易稳定住了自己的身子，回头一看，刚到手不久的黑蝎，却已经不知被甩到了何处。

叹了口气，方雨横只觉心中一空，颇有些遗憾，暗自希望，自己还能找到它。

挣扎的幅度达到峰值之后，怪物的动作开始缓慢了下来。空气中的血雾浓郁，却似乎有凝固的趋向，机舱内的温度降低，持续不断的嘶吼，也一点点变得微弱。

终于，怪物的身躯，彻底沉寂了下来，它维持着挣扎的姿态，停留在远方的天空中，一动不动，任由血液流逝，仿佛一座血喷泉雕塑。

少顷，雕塑轰然坠落。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了一种，仿佛某物破碎了的清脆鸣响。

咔擦！

方雨横精神一振，看向直升机行驶的方向。

果然，在前方不远处，裂缝一样的光彩一闪而逝，紧接着，无形的界面破碎，天空骤然一澈。

风暴不复，回旋的飞机回复了平稳。

它俯冲了一阵，然后开始加速，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飞机一口气冲出了风暴笼罩的范围。

旋即，空气中的高温也立刻消失了。

在直升机的后方，一个黑色混合着血色的巨型气流团，不断旋转着，无数血雨，从其中洒出，洒向四面八方。

其中一部分血雨，也淅淅沥沥地，落在直升机上。

方雨横看向飞机的舷窗，一股股黑红的液体，从窗沿上，缓缓流下……

他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虽然，末日似乎没有完全被毁灭，在气流团旋转的同时，密密麻麻的鱼人从里面飞出，朝着方雨横他们飞来。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次，这些怪物再也无法瞬间移动般地，出现在飞机周围。

这一次，它们只能远远地跟在飞机后。就连螺旋桨刮出来的旋流，它们也碰不到。

毋庸置疑，通过歪曲规则，末日创造出来的临时世界，此刻已经崩塌了，飞机终于回到了正确的“旅程”中，按照千叹的说法，在这之后，只要抵达那个名为“永恒之都”的地方，他们就安全了。

躺在地上，伸展开手脚，摆了个大字，方雨横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再没有无止境的厮杀，再没有不停歇的吼叫，再没有疯狂的颠簸，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安然享受着，不必再强忍住痛苦的幸福。

“浮士德先生，你真的不来一针吗？强效止痛药，很舒服的。”

方雨横睁开眼睛，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弗兰克林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捏着一个注射器，针尖喷出几滴药水。

疲倦和伤痛，让方雨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到此为止，原终舟队成员五人，外加一名新人，依然保持清醒的，就只剩下了三人：

弗兰克林、千叹，还有方雨横。

在倒下的几人中，石僧受伤最严重，生死不知。其次，还有教授和雷九两人，他们因脱力而失去意识，在接受了止痛药注射之后，虽然大概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同样失去了战斗能力。

在飞机颠簸回旋的过程中，他们三人被藤蔓包裹住，固定在了墙壁上，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方雨横毫不怀疑，如果再遭遇哪怕一丁点风波，他也将很快成为藤蔓木乃伊的一员。

但是，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却看到：

在飞机的正前方，一座雄伟的城池，忽然从厚厚的白云中现身，拦在了他们的行进方向上！

看着这一幕，方雨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