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恒之都的一侧，横亘着江水。

隔江望去，对岸灯火零星，明灭寥落，相比此岸要惨淡得多。

离开面馆之后，方雨横和雷九向着永恒之都内部前行，并最终，来到了江边。

方雨横从雷九那里得知，永恒之都的外围，整体呈环形，绕中心区一周，以江水相隔，如若无端越江，任何人，都会被当场抹杀。

据说，坐落在在城中央的，是整个轮回世界的中枢。

主神的中央处理器、轮回系统的管理者、最强大的一群术士，以及许多轮回世界的最初缔造者，都在中央区。

当然，这些都是轮回者之间的传言。

中央区究竟存在着什么，在整个轮回世界中，尚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在没有得到主神指令的情况下，没有人能活着越过这条“护城河”。

河流并不湍急，反而显得过分平静。

从最外围到逐渐靠近城中心，永恒之都的建筑物走势，是逐渐变得低矮的。到达江边时，原本插入云层的高楼大厦，都已变成了几座三四层的小楼。

不过，虽然高度不再耸入云霄，但这些小楼，却有着一种古老的年代感。

随着楼高走势的降低，建筑物的结构，也从钢结构，过度到了钢筋混凝土结构，又最终转化成了江边的砌体结构——机器和工业建造的痕迹，在很大程度上，被剥离得干干净净。

它们不再是按照某种范式，拼接或浇筑起来的，而是用人工雕琢的石料，一块块搭建起来的。

每一块石料都是艺术品，每一道刻痕都充满韵律。

这些石楼的正立面，大多呈欧式风格，有高高的石阶，有繁复华丽的墙面雕花，每一扇窗户的上方，都雕出了拱状的窗框，而在下方，则刻上仿阳台围栏的花纹。

往细里品，这些建筑的雕刻风格与色泽，还不尽相同，似乎属于不同的国家。

不知道它们最初的用途为何，但今时今日，这些别有异趣的万国建筑群，已然成为了酒吧一条街，被红红绿绿的荧光灯，挂得满满当当。

在永恒之都，最昂贵高级的酒水，也会变得廉价下贱。

酒吧一条街上的店铺，贩卖的大多不是酒水，而是五花八门的特色服务。虽然雷九一再推荐，但方雨横仍然对这些店铺毫无兴趣，他更愿意站在江畔，和那些个聒噪的房间，隔绝开来。

雷九笑吟吟地走出一家酒吧，一只手上提着一支威士忌，一只手上捏了两个玻璃杯。

方雨横趴在栏杆上，眺望着对岸，一言不发，直到耳边传来倒酒的声音。

咕咚咕咚……

琥珀色的液体灌进玻璃杯里，倒满小半杯。方雨横伸手接过，浅浅地啜了一口，微辣的液体淌过舌尖，然后蒸发在舌中部位，留下温暖的香味升腾。

“单一麦芽威士忌，十六年份的，不算很稀有，因为对你这样的新手来说，没必要。”

雷九摇了摇着自己的酒杯，放在护栏上，看着方雨横的表情，不无恶意地笑着解释道。

方雨横沉默了一会儿，也放下了杯子，看向江面。

江面空旷，江畔无风。

两只酒杯静静地立在护栏上，两个人无言地立在江边。

“……弗兰克林，他去过对岸。”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忽然从雷九嘴里冒出，但方雨横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更让方雨横觉得惊讶的是，这一次，雷九竟没有把弗兰克林叫做“队长”，而是直呼其名。

方雨横转过头，想看清雷九的表情。

但雷九正望着对岸，脸庞隐没在阴影里，不知其所想。

“对岸有什么东西……他有说吗？”方雨横假装心不在焉地问道。

又是沉默。

过了很久，雷九才回答道：

“据说，他在对岸，见到了‘圆桌’的座上客。”

“圆……桌？”方雨横疑惑道。

“还记得轮回世界是如何诞生的吗？”雷九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

方雨横沉吟了几秒，记忆复现：

按照弗兰克林的说法，在各个小世界开始走向毁灭的时候，无数先行者最先发现了这个事实，并以对抗末日为目的，联合在了一起，通过各个领域超凡脱俗的手段，最终缔造出了这个，支配概念与世界的系统。

想到这，弗兰克林说的话，也一并清晰了起来——

“他们之中，有天赋异禀的术士，有最顶尖的科学家，有技艺精湛的工匠，有寻根问底的学者，有深挖世界的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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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方雨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探着问道：

“这个‘圆桌’，该不会是，轮回世界最初缔造者们的组织吧？”

“确切来说，是现存的……最初缔造者。”雷九纠正道。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归于寂灭；还有一部分人，则在与末日对抗的过程中，被杀死或者腐化。最终，残留到今天的最初缔造者们，已不足十分之一。”

“他们召见弗兰克林，是为了什么？”方雨横问。

“不知道，但你可以猜测……

“毕竟，你知道的，他们早就创造出了，用于统筹全局的系统——主神。在它的管理下，轮回空间大多数的常规事务，实际上已经不需要他们亲自受理了。”

雷九端起酒杯，但没有饮用，而是拿在手里，轻轻摇晃。

“也就是说，如果‘圆桌’有所动作，就很可能意味着，轮回世界里发生了某种，超过主神掌控的事件，是这样吗？”

方雨横也端起酒杯，开口问道。

雷九点了点头，说道：

“很不客气地说，浮士德，你来到轮回世界的时机，很不是时候。”

“队长被召见，就发生在终舟队开始上一次轮回之前。他没有明确告知实情，但是，每个人都明白：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危机，已经在路上了。”

雷九猛地回过头，看向方雨横：

“要小心了，新人！”

”末日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城市，也并没有那么可靠。当一切似乎依然欣欣向荣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是否已经有看不见的黑暗，沿着角落里的缝隙，渗进我们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个城市，已经摇摇欲坠了，也说不定的。”

玻璃杯猛地扬起，小半杯威士忌，被雷九一饮而尽。

方雨横没有说话，而是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依然火辣，但面上的味道散去之后，悠长醇厚的后韵爆发出来：香气在口腔里绽放，溢出了巧克力、咖啡，和小麦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多而不乱，层次分明。

难以想象，貌似纯粹的酒液，在前味过后，它悠长的后韵，却能包裹如此之多的香味。方雨横把玻璃杯抬到眼前，细细打量这杯琥珀色的液体：

颜色鲜亮，质感澄澈。

而这琥珀色之后，便是永恒之都黑暗的夜空。它仿佛就扎根在这杯宝石般的液体里——深深地，深深地，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