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空的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低落。去地宫的一路七寻都一言不发。

也许此时他想要的只是安静。

山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陡峭。掩月观后山是一片平坦，可越接近普陀寺，山体碎石就越多。

“还能走的动吗？”

缘空考虑到七寻，原本就已经放慢了脚步。即使如此，他还是担忧七寻会走不动。

七寻提着裙角，朝缘空笑了笑。

“能走的动。就是这衣服太拖沓，有些碍事。”

正着话，七寻没注意踩上了一块碎石，脚下一滑就面朝地上摔下去。

缘空一惊，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七寻的手臂，往自己身边一带。

七寻安安稳稳的靠在了缘空怀里。

缘空的身子蓦地僵硬成了一块木板。怀里的女子娇玲珑，纤细柔软。她的发间有淡淡的花香。

七寻愣了许久，大脑是如同表情一样的空白。

她的鼻尖萦绕着淡雅厚重的檀香，宛如在佛前祈愿。

猛地回过神，七寻默默站直身子。

“多谢。”

七寻咬着下唇，双眼闪烁，不敢直视缘空。

缘空没有话。他伸手将七寻牵住，微凉的修长手指把七寻的手牢牢扣在掌心。

“走吧。心些。”

普陀寺的后山到处是或大或的石块，散落在山脚下。

七寻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头，仔细看了看。

“这石头，似乎不是自然从山体脱落的。”

她摩挲着石块某一面上的痕迹。那是用铁镐或者类似的铁器凿出来的。

虽然年代久远，痕迹已经模糊不清，可仍旧能看得出来。

缘空点头道：“是。一百多年前，这里曾经是百姓为了躲避战乱而建造的避难所。

可是最后那些百姓依旧没有躲过敌军，被全部屠杀。”

七寻扔掉石块，心里有些堵。那这里，该埋葬着多少冤魂？

“将地宫建在此处，安放圆寂高僧的遗骸，也是为了镇压超度冤魂。”

七寻怂了。这里难不成又有鬼？

缘空见她一脸菜色，眼神绝望，忍不住微勾唇角。

“放心。一百多年过去，有普陀寺的镇压，这里已经很干净了。”

七寻“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往前走。

怕鬼是一方面，她只要一想起这里曾死过那么多人，就觉得很悲哀。

她从与死亡打交道，便更能明白“生”之一字的可贵。

巨大的山洞深不见底，阴森幽暗宛如恶魔之眼。

“这里面是地宫？”

七寻咽了咽口水。好像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这地宫，有点随便……

“这个地宫，是在百姓挖掘的避难所的基础上建造而成，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原先的样子。”

果然是原生态的地宫。洞口的石壁粗糙，有一道裂隙从洞顶直直延伸到山体高处，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摇摇欲坠。

及人腰高的杂草几乎将洞口完全遮掩住。若不是缘空带路，七寻极有就可能无视了这个洞口。

“我有点慌。”七寻很诚实。

缘空侧过脸，突然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满是安抚。

“不慌，我在。”

进了山洞，脚下就是长长的阶梯，一直通向洞底。

缘空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婴儿拳头大圆珠，这个珠子在昏暗的山洞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路。

“七寻，你拿着夜明珠。”

缘空将珠子递到七寻手里。

“我拿着？这个东西看上去挺贵重的……”言下之意就是摔了她赔不起。

“一个萤石罢了，除了照路也没有其他用处。只要你没事，摔了也无妨。”

缘空淡然的话语在空旷的山洞里回音不断。带着颤音的回声挠着七寻的耳朵有些痒。

阶梯很长，一直向山底延伸。一百多年前的那些百姓几乎是将整座山给掏空了，而他们则躲在山的最深处。

陡峭的阶梯逐渐变得缓和。七寻看到了不远处的石室。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

遥远的梵音仿佛是跨越了千年时光，从远古穿越而来。

“缘空，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七寻皱眉。

“这是金刚经。”

七寻疑惑：“这里有人？为什么有诵经声？”

缘空摇头，依旧十分淡然的往前走。

“没有人。佛法无边，无处不佛。这是圆寂的僧人生前最后一次诵经的声音。”

七寻：？！

她的寒毛忍不住又竖了起来。

这些僧人已经圆寂了这么多年，可他们生前念经的声音居然还留在地宫里？

一座巨大的佛像端坐在石室中，就地取材，是由山体的石壁凿刻而成。

佛像手拈兰花，面带微笑。一双眼直视下方，目露慈悲。仿佛是在看着芸芸众生。

长明灯围绕佛像摆了一圈，烛光摇曳，圣洁光明。

有四五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坐在佛像脚下，双手合十，指尖挂着念珠。

“缘空，你不是这里没人？”七寻迷糊了。

缘空看着其中的一个僧人，眼神幽远。

“他们都是圆寂的高僧。”

七寻：……

所以，那些僧人，都是……死的？

他们坐在那里，身姿笔挺，与常人无异。似乎并没有腐烂。

可再仔细一看，七寻发现了端倪。这些圆寂的高僧虽然没有腐烂，可是皮肤发黑，紧贴在骨骼上。

他们已经成了干尸。

缘空抬步，走向端坐在佛像正中央的那个僧人。

七寻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离那僧人还有几步距离时，缘空停下脚步。

他掀起衣摆，庄重的跪下。

“师父，弟子来看你了。”

这就是鉴善大师。是缘空的师父，也是他的曾祖父。

鉴善大师微微垂着头，双眼微阖。雪白的胡须垂到胸口，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面容和蔼安详。

他生前，应当是个和善、爱笑的老人。

七寻想起了李夫人。她痴恋了一生的李三郎，就在这里。

缘空静静跪了许久，却不发一言，只是一直看着鉴善。

“曾祖父。”缘空突然叫道。

“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却什么都没过。”

“弟子过的很好。身边阴魂之类的邪祟已经少了许多。”

缘空顿了顿，轻轻开口道：“我见到了曾祖母。她一直留在人间没有离去。因为她放不下的执念，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