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不愿意作别人的手里的刀子,结果还真有人撞上来。
昭阳刚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就看着先前筵席上见过的桓家两姑娘,拖着一个面生的女孩子慢吞吞走过来。她心里还念着桓皇后教导的话,要她离桓家人远一些。现下只细细估摸着,在面对桓家女郎,和骑马跑到山里去冒着再次撞见萧阜屿的可能性之间,到底哪个更糟糕一些。
“给昭阳公主请安。”
两个桓家姑娘生得俏丽翩跹,只那个被她们俩一左一右挽着手拖过来的姑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昭阳双手交握搁在膝上,不知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殿下莫怪罪,我家二妹妹于口舌有亏,是自小时就有的毛病,并非对殿下不敬。”
桓司珞说这话,当着好些世家女君的面,就连太子妃也看似面上不做声色,实则注意力摆在昭阳公主和桓家三位女郎的身上,不知这位素来被桓皇后保护得严严实实、性情娇横任性、不知人间疾苦的昭阳公主该怎样应对。
“桓家姐姐的心意,本宫领会。”昭阳只当是没看出三人之间的风浪,平平稳稳地说道。内里只怨出门时怎未向母后讨了万嬷嬷与自己同行,也好过现在自己一人应对这三个姑娘。
桓家二姑娘却是青白着一张小脸,急得额上直冒汗。
昭阳看了其实也有些不忍,桓二姑娘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陡然被自家姐妹当着众多女君地面爆出了短处,怎能受得住这份羞辱。
可昭阳也觉得自己或许不该主动牵扯进此事。
她分明觉得桓司珞这事做得古怪,轻飘飘一句“口舌有亏”,既耽搁了桓二姑娘的名声,又间接撕扯露出了桓家几个姑娘之间不和睦、不互爱的实情,哪里是规矩姑娘家会做得事情。待她眼眸流转,忽见着亭外不远处背身立着与人交谈的男子,浑身的警惕细胞又都冒起了。这个讨人厌的萧阜屿怎神出鬼没的,一会儿又出现在这儿了?
视线再绕回到桓司珞身上,她觉得自己似乎摸出了一些门道。莫非是桓家姑娘真觉得和定国公府家的婚事板上钉钉,如今便是争着要出风头,恨不得一脚把自家姐妹踩下去,只显出自己一人清雅高贵才好。
可这也听起来太蠢了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哪是桓家这几个看着聪颖过人的姑娘会干出的事情。何况,这些算计,竟都还是为了萧阜屿这么一个不忠不孝,无君无父,冷心冷意的混账。
果真是美人难为,这么一个男儿郎都值得一众香隽美人为着他撕扯着帕子争抢。
“昭阳殿下……求殿下……饶恕璐儿无心……无心之失吧。殿下念着……念着璐儿……念着璐儿反复练了……好几遍……好几遍请安……请安的吉祥话。”那桓家二姑娘说起话来眼眸扑闪,愁云惨雾盈在娇弱面容上,旁人不明实情过来看了,定是要觉得是昭阳欺负了她去。
昭阳黛眉蹙起,电光火石间,突然觉出了眼前这姑娘的算计。本以为这桓司璐被堂姐妹压着有几分可怜,却不想她才可能是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论撒娇的功夫,昭阳可绝对逊色不了谁的。她反感这桓家三姐妹一副要贴在她身边不松手的模样,想着大概还是要给她们一次教训,才知道自己不是好招惹的,省得每回见了自己都要费心耍手段。左右惹些非议便也就罢了,她往昔素来就是这样的性情,也没看谁敢多置喙。这事纵是最后告到母后跟前去她也有底气。
“桓家女郎说得是什么话?”昭阳一下子推开面前的方桌站起身来,先声夺人发难后,拽着身边太子妃的衣袖娇娇地委屈道,“娘娘,您看她。昭阳什么话都没有苛责过她,还好声好气同她说领会了她的心意,怎她还抖着帕子说昭阳不肯饶恕她呢。娘娘——”
她的左肩轻轻摇晃了一下,娇俏绵绵的嗓音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她这不撒娇不打紧,娇纵任性的性情混着柔声撒娇的语气,倒是让太子妃也险些愣了神,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这昭阳公主,果真是桓皇后万千宠爱惯出来的掌上明珠,连桓皇后嫡亲娘家侄女的面子都不给。
“好了,你们既过来见过礼数了,那便回自己的坐处去。”太子妃开口回护昭阳,打发了桓家三个女郎走。
“娘娘,她们就是故意惹我不开心的。”昭阳牵着太子妃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偎在太子妃身边说道。
太子妃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好了,昭阳,那毕竟是桓家姑娘,虽是性情直爽了些,但也没有恶意。那二姑娘,似乎也是才随着父母回京的,平素里本就少外出走动,忽然见着这么多女眷不自觉羞赧了罢。你呀,莫要再说她了。”
这话说得多漂亮,连桓司璐口舌不便的理由都给寻好了。
真不愧是阁老家的孙女,上一届参知政事的女儿。
这厢的动静,虽然压着并不明显,可萧阜屿与卢万升都是习武之人,耳力不错,离得也不算远,因此听得真切。
卢万升原本指着堆起来的猎物,正欲夸说萧阜屿箭术过人,想让他给自己也指点一二,好使自己射箭更加精进,未来到战场上多添个保命杀敌的本事,却不想撞见镇宁侯府摆设的轩亭里显贵女眷的争执。
要他说,得理不得理的再另说,昭阳公主实在是有些不饶人了。
桓家女郎,到底也是桓皇后的娘家侄女。昭阳公主自幼养在桓皇后身边,总该卖舅家几分面子。这样的场面,本就几句话带过去的状况,何必自降身份,又惹了许多非议上身。
萧阜屿也不动声色淡淡把这场争执尽收眼底。
他不知道卢万升脑子里在想什么,由他看来,倒是额外觉得这昭阳公主挺有趣味。
方才山上猎场里,明摆着是这皇族的公主自己走错了道儿,说话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却实打实像是萧阜屿办了错事叫她抓住把柄似的。看着就是被长辈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性情嚣张任性已是成了本能反应,当着众多女眷的面,对着勋爵府里的小姑娘横加指责、强行发难,而后又颠倒黑白是非,恶人先告状般地扯着太子妃的衣袖撒娇卖乖。
果真是禁宫里头养出来人。虽是瞧着蠢笨了些,好歹身份显贵,背后靠山稳固,胡乱一通发脾气的本事和底气还是有的。而这模样粗粗一看,也绝对称得上是女流之辈中极为出挑明艳的,就算是存了坏心思故意去欺压旁人,也叫人觉得难以生厌苛责。
这样的无脑恶美人,果真是有些趣味。
若是被昭阳知道,她为了摆脱桓家女郎的算计而故意对着太子妃撒的娇,竟让萧阜屿从她身上看出来几分趣味出来,还被冠上“无脑恶美人”的不实头衔,只怕是要喟叹发声,生出许多后悔来。可她现在无知者无畏,坐在太子妃身侧转了脸色,像只翘着长尾巴的花孔雀,摆出一副心高气傲的冷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