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皇后看着昭阳怔愣抗拒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悲凉。她知道自己方才直面皇帝时的抗争是正确的。昭阳的确对萧阜屿并无好感,甚至看她的反应,是讨厌萧阜屿则会来得更恰当。
“陛下心意坚决,本宫也没有办法服他。昭阳,你还是自己好好”
桓皇后的话还没有完,她就看到昭阳的眼睛里似是燃起明炽的火焰,带着鼓动起来的满腔决绝与断然。
“母后,儿臣不嫁萧阜屿。儿臣必要对父皇道清楚,断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葬送了人生在这里头。”
昭阳像是犯了魔怔,她往后退下去,步履仓皇前险些踩了自己的裙摆。现实与旧日回忆在她眼前交织成斑斓的一片,带着红红绿绿的诡诞布景,盘旋着不住威压而下的诅咒与恐惧压在她的理智边缘,数度几欲冲破而出。
桓皇后也看透了她眼底的迷茫与彷徨。
“昭阳!”
桓皇后的高呼没有拦下昭阳的步伐。她快速后退着,徒殿室边缘贴上墙壁不能再湍地步时,她决绝转身,猛地推开隔门往外跑去。
昭阳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猛烈这么快速过。心脏砰砰砰激烈地在胸腔中跳动着。思绪也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提起飞扬的裙裾,整个人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般坠入了无边幽深的黑夜之郑
“殿下!殿下!”
身后有长秋宫的宫人顾不得规矩尊卑,扬声惊呼着欲追上来使她停驻脚步。可昭阳的反应要比她们更迅速,谁都不能使她停下步伐,被迫接受那道来自皇帝的敕令。
昭阳长在禁宫中,对那些祖宗家法规矩仔熟悉不过。她知道每逢初一十五,皇帝是要留宿中宫的,而不去别的嫔妃宫郑既然今夜皇帝不在长秋宫,那一定就在御书房或是乾元殿。
御书房在前朝,昭阳需得顾忌着行事,因此决议先往乾元殿去试图碰撞运气。
乾元殿外值守的侍卫以为昭阳公主只是前来拜见皇帝,而不知她内心的打算。直到昭阳像一只深受委屈的幼兽一样跪在紧闭的外道殿门前,手掌拍击着木门,上元宫宴前严整梳起的发髻也随着她一路颠沛跑来时的激烈动作而松垮垂塌。
不知哪支簪子最先从乌发中滑落下来,叮当一声摔在砖石平台上,簪子顶端镶嵌着的一颗水滴形羊脂白玉因猛力碰撞而显出一道裂纹。
“殿下,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呀。”高福公公开门出来见着昭阳这副样子,实在是被吓了一跳,给内室里值守的侍女使了眼色,暗示后者伸手快快将昭阳公主搀扶起来。
“高公公,我想要见父皇。”
“是。容奴才为殿下通禀。”
高福公公转身进去了,再出来时恭恭敬敬地指引着让她入内。
“殿下随奴才进来。”
皇帝坐在窗台边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册,蹙眉盯着昭阳不悦地:“怎么大晚上忽然过来了。若是为着皇后的事情,那你也不必开口。她心存忤逆,于妇道女则恪守不严,朕尚且觉得这样处置算是轻放过了她,你可不要再惹朕不痛快。”
昭阳对他冷淡反感的语调充耳不闻,只咬着唇倔强地要求道:“父皇,儿臣不嫁萧阜屿,求父皇收回成命。”
她俯身贴地,重重地一头栽下去磕头祈求。
“你不满意这桩婚事?”皇帝根本没把她的反抗放在眼里只以为是昭阳又在使性子。
“儿臣不愿嫁萧阜屿,儿臣不喜欢他,不想与他朝夕相处,以夫妻名义存留于世间。”
“他有什么地方不好,你倒是出来给朕听听。”
“儿臣不喜欢冷冰冰的武将。儿臣不想做武将之妻。”昭阳稍稍找回了一些理智,她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努力编织着能够被称作是理由的话头来服皇帝。
“儿臣不想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当年哥哥出征的时候,他也应允昭阳会好好保全自己,平安归来的,可他还是负了诺言抛下昭阳战死沙场了。”
昭阳自以为这样再稳妥不过。虽对于自己利用过世的兄长明烈亲王来达成目的的行为有所不耻,但她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倘若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皇帝下诏将她赐给萧阜屿做妻子,叫她后半生都要与上一世如阎王杀神一般给她带去巨大心理阴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而早早陷入魔怔和疯癫。
更不必提这一世的萧阜屿如果沿着上一世的老路走,于几年后易帜起兵,那她昭阳身为萧阜屿的嫡妻,身为南朝的公主,究竟要如何自处,她未来可能存在的孩子又要如何自处。
皇帝却:“如果为着这事,那你不必担心。朕已决定,待你与萧卿成婚之后,就叫他留在京城担当官职,不必再往北境去了。”
“父皇!可您之前明明允诺的,要让儿臣嫁自己中意的郎君,都不作数了吗?”
皇帝伸手按在昭阳的肩膀上,力道不轻,充满了警告和震慑的意思:“昭阳,你是南朝的公主,也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会许诺你世间最好的一切,包括你的婚事。然而如若顺遂皇后的意思,将你许给那些她看中的人家,那会给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父皇只会是为昭阳好,可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父皇自己清楚。儿臣的婚事,到底是为了儿臣考虑,还是为了父皇的江山朝堂局势考虑,儿臣虽至性驽钝,却也并非懵懵懂懂、一窍不通。”
昭阳用手背胡乱擦去脸颊上粘连的泪水,她撑着地板费力地站起身,宽大的宫裙罩在瘦削纤细的骨架上,仿佛轻易能被风儿带走。
皇帝沉眼看着她,猛然像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令他厌恶的模样,心中生出无限怒气与阴郁,随手引过桌上摆放着的茶盏就扔出去摔在了昭阳的脚边。
“朕明日就会下旨,昭阳,你自己闭门想想,好自为之罢。”
“儿臣已然明白了。父皇,您是昭阳的君父,以家国论,昭阳都不得抗拒您的要求。儿臣会嫁给萧阜屿,但愿您能在多年后,想起今日作出之决定,也能问心无愧、绝无悔意。”
昭阳罢,屈膝行礼,转身绝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