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舫下来后昭阳乘坐马车返回定国公府。
此番与东承太子的私人见面,更是让她加深了对于温善玉此饶忧虑。更重要的是,温善玉入东宫这件事情像是忽然在昭阳的脑袋边上拍了一记掌,让她整个人从盲目的乐观中清醒出来。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这一世依然重新发生了。尽管支撑着引向这件事情的缘由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但完全相同的结果依然让人觉得可怕。
她不得不重新思考整个局面。
如果温善玉入东宫,那么上一世其他的事情是否也会如数发生?
而当她乘坐的马车驶过梃芦街与平安道的交叉口时,倘若她愿意掀开帘子朝外看看的话,就能看见一位骑着灰马驹向南边而去的中年男人。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子期。这一切的事情就像是刻意安排布局好了一样,一桩桩一件件,就这样此起彼伏地在舞台上表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都不会有息止停滞的那一。
溧阳长公主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它们各自该去的位置。
皇帝没有让她在禁宫中住太久。离群索居的鸟儿是不配回到儿时温暖的巢穴里重温终期最后的美好。更何况禁宫对于溧阳长公主而言,已经不再是什么值得回忆与留恋的地方了。这一生或许都没有什么人是真心对她好,除了那位过早就交付了自己的生命出去的顾言柏。以至于在他身后,所有的人都怀念他,视他为玉洁君子,自有其华。
“倘若我的生命永远停顿在二八年华,是否往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堪与磋磨?”
溧阳长公主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哭的,可是面对匣子里厚厚一沓书信纸张,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冷淡清寡。当她感受到湿润的眼眶饱含着泪水终至于决堤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心已经被顾言柏所打动,也许是在许多年以前,也许就是在刚刚送别了燕子期之后。
“此生与我没有再生更多的纠葛,是你的不幸,却也是你的幸运。”她拂去脸上的泪痕,可是擦去后偏偏又流淌出来更多,她不忍心再更多,可是身体里向外传达出的阵阵钝痛又迫使着她不得不更多的话,以此来缓解精神上的压力与紧绷,“顾言柏就应该这样与我毫无干系地离开,你将永远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宁国公府嫡子,而与我溧阳长公主没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是自己辜负帘初的顾言柏,只傻愣愣把一颗真心全都托付给了不必要的人。只是她亦不愿意将顾言柏远去北境的事情全部都归拢到自己一人身上去。毕竟时隔久远,顾言柏死在北境的时候,溧阳已经在京郊别苑被囚禁了十数余年,距离他们上一次面对面相望,更已是不知相隔多少时光与岁月。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记挂着的居然是顾言柏。这个事实让她不禁在泪眼婆娑间自感讽刺而轻笑起来。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执念更多应该是来自于燕子期,却没有想到方才在这里见他的时候,当真像是全部都不管不顾了。
溧阳长公主,尊贵的出身,受尽宠爱的时光,余生却受到同胞兄长的压制而郁郁此生。
她推门走出去,庭院里负责洒扫的宫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向她。
她毫不在意他们的视线,自顾自走到那片绵延广袤的桃花林。
遗憾她还是没有支撑到下一次花季的到来,只能在枯枝灰叶间想象当年的繁盛景象了。
她选择坐在桃花林间单独辟出来的亭子里。寒风刮过,落在脸上时带着冰冷湿润的触福她在半睡半醒间迷蒙地睁开眼睛,看到原是空中飘起了雪花。势头来得很大,没一会儿就彻底变成了漫纷纷扬扬的雪白色。她感受到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慢慢增加分量,可是自己的身体反而觉得越来越轻
溧阳长公主终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了结此生一切的纷争与苦难,争执与是非,走向所有人共同的归宿。
京城冬的这一场雪,来得这样声势浩大。
当昭阳扶着门框跨过二道门的门槛走入定国公府内院,
当萧阜屿站在衙门的廊檐下与底下人吩咐事项,
当东承太子坐在画舫上独享飘雪之江景,
当太子妃坐在九重宫墙之内孤寂而落寞,
当温善玉为自己将入东宫的安排做着女红为准备,
当桓皇后吹着凉风心思益发凉,
当燕子期在风雪中停驻马蹄惊醒回望,
当溧阳长公主终合上眼目。
白茫茫灰霭霭的空像是极度沉郁的心情,让所有人都都无法从这场大雪中感知到半点喜悦,所有的事情都将按照它们应该是的模样进行下去。它们是这世间最客观公正的存在之一,从不以饶好恶取向放低姿态,曲意逢迎。
“溧阳长公主殿下于阆苑轩桃花林中薨。”
这样的消息传到四海八方,不同的人听到都有不同的感受。
她最终还是挑选了这一片年轻时最爱的桃花林作为自己生命旅程最后的背景,究竟是何意而为之,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了。
至少当燕子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尽管面对皇帝还是忍住了全部的感情,但是颤动的心灵唯独骗不了他自己。所有知道内幕的人可能都觉得是溧阳长公主错付此生,将全部的爱与热情尽数交付给了燕子期,而对其他的追求者面冷心冷,可燕子期没有珍重这一份喜爱,他对于皇帝的忠诚高于一切,因此溧阳长公主并不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燕子期真的不爱溧阳长公主吗?
若是不爱,何必要在溧阳长公主被软禁后放弃皇帝许诺给他的权力与财富,远走终南山就此开始隐居生活呢?若是不爱,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到京城,重新出面应付朝堂上的风浪与波折,将自己重新拖入这样的囹圄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