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上学期结束后,为了减轻班上同学的心理压力,班主任刘相杰没有公布全班同学的考试排名。
这样也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而且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同学们也许能够在难以支撑的时候“偷得浮生半日闲”。
但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在心理压力减轻的同时,同学们的学习任务却陡然增加了——
今年高三文科班和理科尖子班的寒假放假日期,比学校其他班级晚了十几天。这十几天时间,全被敬业的老师们用来对同学们进行强化训练。
哎,莫得法啊。
等到袁初冬等班上同学回到家里时,离过年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短暂的寒假,与父母的短暂团聚。
避过大年三十和新年的头两天,袁初冬都呆在家里老老实实看书学习,不可谓不努力。
但初三中午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人预想不到。
吃过午饭,袁初冬习惯性的走到院坝门口透气——整整一个上午的学习让他感到有些憋闷。
刚跨出大门,他就发现对面操场山下的公路上聚集了一群人。
“噢,大家都在新年头上凑热闹呀?”袁初冬几步走过家门前的鱼塘,打算过去看看。
但没走多远,他便发觉情形不太对劲——公路上明明是有人在争吵嘛。
而且他还看见了阿勇。
“阿勇也是外出打工年前几天才回来,会跟谁有争执?”袁初冬充满了疑惑。
等到距离更近时,袁初冬心里猛然一惊。
因为他看见阿勇正对一位骑车路过的中年人嚷嚷“不许走……”
“哎呀,阿勇这小子!”袁初冬加快脚步。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走上几步,脑袋便“嗡”的一下炸开了。
因为袁初冬发现,那名中年人,赫然是阳新初中校的校长张良。
“阿勇,别乱来……”
袁初冬惊出一身冷汗,脚下如飞跑往前跑。
等到跑近时,却听阿勇说道:“上学的时候你打我,现在再打我几巴掌呗……”
“啊?”
“阿勇,你闭嘴……”袁初冬没想到阿勇这臭小子演的竟然是这出戏,肯定是闲得无聊,出门找乐子来了。
阿勇见袁初冬过来,立即变了一副神色,讪讪的笑着,“嘿嘿,开玩笑咧,开玩笑哟……”
袁初冬狠狠的瞪了阿勇一眼,转过身对校长张良毕恭毕敬的弯腰行了一礼,说道:“张老师,阿勇不懂事,您千万别介意。我代他向您道歉!”
平心而论,昔日初中校的校长、化学老师张良,对工作是极其认真负责的,值得同学们尊重。
“噫?袁初冬,这位是你?”校长张良认出了袁初冬,同时用手指了指阿勇。
“哦,张老师,阿勇是我堂弟,今天的事,是真的不好意思啊,这家伙生性比较玩劣,喜欢搞笑……”袁初冬诚惶诚恐。
好在校长张良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在问过袁初冬一些学习情况,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后,张良骑车上路——他还赶着走亲戚呢。
目送张老师走远,袁初冬回头拉着阿勇向坝原走去。
“阿勇,以后千万别干这种事知道么?”
“就是想搞搞笑,初冬你不知道,上学那阵,这狗日的张良把我打得够呛,两个手心都被打出血了……”
“搞笑?搞笑也要有个度啊,要是弄假成真看你咋办?”袁初冬真是替阿勇着急。
他心里明白,阿勇对初中时挨打一事上心了,于是又继续说道:“又不是你一人挨打,我也挨过,竹子肉嘛……”
“你也挨过他的打?”阿勇几乎难以置信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初冬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挨打?
“嗯,不过吃竹子肉又怎样,老师们还不是为了你好,对吧?许多时候,我们需要记住别人的好,而不是记住别人的不好……”袁初冬点了点头引导道。
好在阿勇并不是那种性格乖张的人,道理一讲他便明白,这让袁初冬放心不少。
……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天,学校组织召开了一场家长会。
这也是袁初冬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学校组织过的唯一一次家长会。
家长们都很重视,理科尖子班所有同学的家长无一缺席。
辛辛苦苦望子成龙,节衣缩食供孩子上学,现在老师要求他们到学校开会,家长们怎会不参加呢?
袁林海一大早就与儿子一起往学校赶。
到校后他做了两件事。
一是到学校的校长办公室看望老校长。
老校长姓陈,五十多接近六十岁,也是袁林海初中时的校长。
仔细算来,从袁林海初中结业离开学校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个年头没有见过老校长了。
一进办公室,袁林海就认出了老校长。
老校长略微回忆,也几乎一下子认出了袁林海。
师生见面,握手寒暄,追忆过往,不胜唏嘘。
当知道袁初冬是袁林海的儿子时,老校长格外高兴。
九二级理科尖子班的学生,学习成绩排在前面的几个,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况且父子遇上同一个校长,在校期间的表现都是那么优秀,让老校长怎不倍感欣慰?
“袁林海,当年的大学梦后继有人啊!”老校长由衷的说道。
“陈校长,初冬的事我会尽力的,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呀……”
两位昔日的师生感叹时光的流逝,坐在办公室倾情长谈。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近中午。
袁林海本想请老校长上阳高街区吃一顿午饭,但老校长中午还要开会没有时间,这事只得作罢。
在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两条鱼、一包农产品,硬塞给老校长后,袁林海去了儿子袁初冬的宿舍。
在宿舍呆了十来分钟,学校上午的课结束。
袁林海二话不说,拉着儿子的手便出了学校大门——他今天要带儿子上阳高区的馆子,好好的吃上一顿。
知子莫若父。
袁林海知道,儿子上学其实吃了不少苦。
身上穿的,一年四季都是自家请裁缝做的粗布衣裳,脚上的布鞋也是妻子李淑芳一针一线纳的。
至于吃的,除了在家里拿大米,儿子从来没有主动伸手向自己要过一分钱,有时想多给一点他还不要。
而且,袁林海对儿子的性格还算比较了解。
儿子袁初冬在学校用餐,省吃俭用是肯定的,他估摸着儿子因为不好意思的原因,就连去小妹袁小蓉家吃饭可能也不会放开吃。
父子俩并肩走在公路上。
袁林海看着个头已经窜得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心里有着一丝愧然——儿子个头虽然上来了,可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分明透着几许苍白。
“去哪?”儿子问。
“甭管去哪,跟我走就行!”父亲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回答。
进入餐馆,父子落座。
“老板,麻烦给我们上一份卤牛肉、猪头肉、青椒肉丝……”袁林海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几乎全是荤菜。
儿子伸了伸舌头,对着父亲嘿嘿直笑。
“岔开吃,管饱……”
饭菜被端上来,袁林海伸手递给儿子一副碗筷。
儿子咂了咂嘴巴,挽起袖口,接过碗筷,跟着父亲大快朵颐起来。
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最后一盘菜和一大碗米饭下肚,袁初冬打了一个饱嗝,总算放下了筷子。
“吃好没?没吃好再来一盘……”已经放下碗筷的父亲问。
“好了,过瘾!”儿子心满意足的回答。
结完账,父子俩起身向学校走去……
下午两点,家长会按期召开。
由于教室里座位有限,根据班主任刘相杰的安排,家长会召开期间只需老师和家长在教室即可,学生本人留在宿舍,等家长会结束后再回教室上课。
另外,为了增进家长和孩子之间的交流,“相杰妈妈”要求每位同学事先给家长写一封信,等家长会召开时放在自己的座位上。
给家长写信?班上同学都还是第一次咧。
为此,不少同学感到挺难为情,“又没有真正出远门离开父母,写啥信啊?”
但给家长的信是必须要写的,于是同学们只能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可写过来写过去仍不满意。
相比之下,写这样的信,可能比同学们写一篇长篇大作还要高难。
袁初冬语文成绩好,但在写信这件事上也有些拿捏不定。
写信给父母说他们辛苦了?说自己学习有多么的努力?都很苍白嘛。
思来想去,他只在纸条上写下了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噢,会不会太严肃、太沉重了点?
那好吧。
于是袁初冬又在纸条后面加了上一句——只是略表决心,不必多想。
写完后,他将纸条用书本轻轻压在课桌上,起身回了宿舍……
家长会开的时间比较长。
原定一节课的时间,被延长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原因在于“相杰妈妈”跟每一位同学的家长都进行了单独交流,家长们参与的热情也很高,不时提出自己的问题、意见和希望。
除过与班主任刘相杰单独沟通,袁林海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他沉默的坐在儿子袁初冬的座位上,不时看一眼儿子留在桌子上的纸条,偶尔皱一下眉头。
等到家长会结束,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已经挤满了班上的同学,如果家长会不延时的话,他们这个时候正在教室里上课。
袁林海走出教室,把儿子拉到一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搞的跟破釜沉舟一样,考不上又能怎样,大不了咋重头再来呗……”
“哦……”袁初冬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再抬头时,父亲袁林海已经走出人群,只留给他一个坚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