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鑫语来说,一九九六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她坐在办公室里,一边不停的往炭炉里加火,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年初与袁初冬分别以来,思念一直在折磨着她。那分别的时刻啊,她转身小跑着离开、哭泣着离开、决绝的离开,那是何等的让人伤心欲绝啊。
而离开的时候,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个温柔阳光、高大帅气的男孩子,想必他当时也跟自己一样,一定是泪洒衣襟肝肠寸断吧?
多少个日夜,她于睡梦中惊醒,在半夜里披衣起床,静静的凝望天边的那一轮残月,或是默默的注视着滴滴嗒嗒的雨滴,或是抚摸着袁初冬送给她的那支紫色竹笛,内心思绪起伏。
然而,再美好的爱情,能抵挡得住现实的考验吗?她自己给出的答案是不能。但是在深感不可能之际,她却始终无法忘记那样一个男孩,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孩。
随着自己的上班,身边的追求者也越来越多。可是现在的她对袁初冬念念不忘,哪里会心有他属啊。再加上每次回家,父亲和母亲都会问上一句“语儿,袁初冬来找过你没?”这更让赵鑫语感到一阵伤感,心中有苦无处倾诉。
“是该跟父母摊牌了,要不然父母老惦记着这事,也不是个办法。可是,怎样开口给他们讲呢?”赵鑫语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天空阴沉沉的,外面下着毛毛细雨,细雨中似乎还夹着点点冰冷的雪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伸手紧了紧颈脖上的围巾,赵鑫语忆起年初与袁初冬分手后自己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来得毫无征兆而又其势汹汹,让她在医院呆了足足一个星期。
其实医院的检查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就是自己感觉胸闷,一口气郁塞在心间不得畅通导致浑身酸软无力,连精神都有点恍惚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强行与袁初冬分手后,引起的身体连锁反应。但不分手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是自己心肠太硬,单是师傅和师娘那一关就让人无法面对。
与初冬一起私奔?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又能躲到哪里去啊,到最后还不是要回到现实。
赵鑫语峨眉微蹙,脸现不忍之色,思念再一次涌上心头。那难以忘怀的人啊,你是否跟我一样郁郁寡欢?而今到了年底,你也该放寒假了吧?
期末考试一结束,袁初冬便坐上了返往省城的火车。他已经提前了解到,再过两天家乡省城有一场人才交流会,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赶着参加。
这段时间以来,他自己精心设计了一份求职简历,与班上同学一道开始四处找工作,要么参加人才交流会,要么直接把整理好的简历去学校外面的打印店打印出来,再直接寄往用人单位。
现在他已经通过了大学英语六级,拿到了计算机二级证书,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点“优势”。奈何目前的就业状况不太景气,时至今日班上只有区区几位同学通过“正规”渠道找到了工作单位,而且单位还不怎么样。
前一阵倒是有一家青岛的企业到学校开展校园招聘,袁初冬和班上不少同学都去了。经过一番面试面谈,感觉这家单位不错,交流过程也比较顺利,然而事情过后就没了下文,貌似这家单位就只是到学校来走马观花,赶个热闹而已。
但总体上讲,虽然大四上学期才刚刚结束,学校本专业的同学却已经有三十余人找到了工作。当然,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通过七大姑大姨等到处寻求“门路”,早早锁定了工作单位,预计这种情况到了明年不会再有多少增加,大多数同学仍将不得不依靠自己寻找“东家”。
火车到达省城,袁初冬马不停蹄赶往人才交流市场。
现场早已人满为患,场馆内连个下脚的地方都不容易找到。袁初冬手里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求职资料,一家一家挨着寻了过去。
遇见有自己觉得比较合适的单位,便双手呈上简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侧等待询问。然而等候半晌,却只见用人单位的招聘人员不停的收简历,没有任何想要交谈的意思。
袁初冬施施然转身,心情郁闷的继续寻找下一个“店铺”。走了一圈,情形大同小异,招聘者不是光顾着收简历,就是眼皮一翻,嘴里抛出一句“等待通知”了事,鲜有双方耐心进行详细交谈的场面。
“想不到找个工作这么难,要知道人才市场里还有不少私人企业啊,竟然也如此抢手?”,虽然知道失望大于失望,袁初冬仍然感慨万千。那大学毕业包分配的时代终是渐去渐远,曾经的天之骄子从今以后也将走下神坛了啊。
出了人才市场,袁初冬也没心情去叔袁林儒那里了,买了车票直接回到家里。
很快就要过年了,李袁坝的节日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厚。外出打工的乡亲们陆陆续续返回,挣了钱的兴高采烈,盘算着给孩子买几件得体的衣裳、多采购一些年货或者再扩建几间房屋什么的;没有挣到钱的,则一脸愁容,计划着明年早点出门,争取能够有所收获。
袁林海依然在砖厂忙碌。到了年底,出门打工回来、手里有了钞票的人们大肆买砖建房,砖厂的生意一时火爆了起来。自腊月起,砖窑里的炭火压根就没有熄灭过,出产的红砖仍然供不应求,袁林海根本离不开砖厂半步。
李淑芳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家里面。以她的理解,万一林海的砖厂办亏了,至少家中的土地没有荒废,副业也没有拉下,日头还是能够支撑下去不是?
年关将近,李淑芳打算杀年猪。今年养的四头猪,三头卖了换钱支援林海的砖厂,最后这头留着过年。
袁初冬回家的第二天,李淑芳就叫上三哥袁林州、四哥袁林柏、五哥袁林文一起帮忙杀猪,这是她早就盘算好了的——这头猪务必等儿子回家时才杀,这样儿子就能吃上最新鲜的猪肉了。
杀猪时,只见三位伯伯首先从门外抬来一根结实的板石,架在院门口两根半米高的条凳上,然后四伯袁林柏一声吆喝,嘴里横叼着一把尺许长的尖刀,率先跨进猪圈抓住猪的一只耳朵。
三伯袁林州和五伯袁林文随即跟上,三伯伸手拎住猪的另一只耳朵,五伯双手撑住猪的后臀,一起用劲把猪拉出猪圈。
两百多斤的肥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到了院坝。肥猪拱嘴望了望天,似是觉得不对劲,哼哼嗤嗤不肯向前,四腿发力往后倒退。
这时候呆在一旁看热闹的阿勇几步向前,弯腰抓住猪的一条前腿,协助着将猪往院门处拖。袁初冬也没闲着,见阿勇上去帮忙,自己也绕到后面,提着猪尾巴往前拽。
肥猪吃痛,跟着发出整天价的嚎叫,然而被五人强力控制住,哪里挣脱得分毫?不多时肥猪已经被侧按在院门处条凳上的石板上动弹不得。
“注意了啊!”
四伯出声提醒,示意袁初冬等人继续按紧猪身,伸出右脚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大瓷盆挪到猪颈下方,紧接着右手手持锋利的尖刀,对准猪下鄂颈部位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哗”的一声,一股猪血顺着刀身流行瓷盆,很快就汇集了大半盆,猪的嚎叫声也消了下去,直至声息全无。
此时李淑芳已在另一边烧滚了一大锅热水,袁林柏拿出一应杀猪用具,几人一起打气、烫猪、刨毛、开膘、洗肠等等,一上午忙乎下来,总算收拾妥当。
中午的饭菜自然相当丰富,猪肉、猪肝、猪血、猪肠等,满满三桌人吃得其乐融融——坝上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杀年猪,一般都会请关系较好的乡亲吃上一顿,如果时逢乡亲不在家没能吃上,最不济事后也会送去一块肉。
吃过午饭,在母亲的安排下,袁初冬用箩筐挑上整整半边猪肉前往砖厂,他这是给父亲送肉去呐。